第87章

第87章

目送傅旻从府上离开,陆望安由着薛诚等人搀扶着回了缣叠院。

外头日头渐渐升高,天边却飘来了云,连吹来的风都好似是更冷了些,陆望安在屋门外停脚,问薛诚,“伴伴,是要下雪了罢?”

“大约是的,”薛诚回。

“不晓得母妃此刻入京了没有。”

薛诚见他心神似乎不宁,这对他自己、对腹中孩儿可都不是什么好事儿,便宽慰:“相爷亲自前去接,陛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是呀,”陆望安也喃喃,“师哥亲自前去,朕最是放心了。”

“陛下今儿醒得太早了,”薛诚上前一步推开了门,内间热乎气扑了人一脸,更显得外头阴寒难耐,“陛下进门罢,相爷走的时候喊陛下再去歇歇呢。”

“嗯,”陆望安托着肚子,迈进门槛。

除了披风、外衣躺下,墨兰帘帏放下,天光尽数遮掩,这样合适补眠的环境里,陆望安却迟迟难以入睡,便是已经呵欠连天,脑中混沌,但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伴伴,”他扬声喊了守在外头的薛诚,“燃些安息香罢。”

“陛下可是睡不着?”薛诚在瑞兽里添了香,挪到了离陆望安稍近些的地方,又问:“可要奉一盏安神茶来?”

陆望安想了想,还是算了,“喝了又要起身方便,麻烦。”

“也好,”薛诚将床帷撩了个缝儿出来,方便香气溢入,又道:“陛下安心睡吧,到王妃与相爷快回来的时辰,奴婢再唤您起身前往隆福寺。相爷说是午间到那边去用饭来着,还嘱咐奴婢同您讲,府上老夫人与二小姐那边都已打过招呼了,您起身直接离府就成。”

“朕晓得了,”陆望安应了一声,轻轻合上了眼睛。

府上的安神香都是沈逸亲手配的,效果确实卓然,燃上了才不过一刻钟,陆望安就沉沉睡了过去。

此时此刻,傅旻才方打马出了城门,还未至十里长亭处。

“他二人如何了?傅九你去看看。”傅旻在马上吩咐。

早晨还说今儿是晴好的天儿,这才过了半个时辰就阴了起来,傅旻忍不住擡头看天,虽雪一时半会儿也下不大,但行在路上时遭遇雨雪,总也让人心里不太舒坦。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本就不痛快的时候,还偏偏出状况——

出城不远,队伍里三四个侍卫就开始闹肚子,起头大家还忍着,后来是有人实在是憋不住了,才打马同傅旻说明了情况。

这腹泻的毛病紧接着就像是传染一样,这一个口子开了,竟又有几个人一道出了列。

现在眼看着要过了一刻了,树林子里头那几人,裤子还没能提上呢。

傅旻座下宝驹正烦躁地踏着蹄子、打着响鼻,傅旻比起这宝驹,暴躁心情只多不少——

他今儿可是以小辈的身份去接长辈,迟到了算是个什么事!但府上的侍卫又都像他兄弟一般,若是连等都不等,那也说不过去。

不多时,傅九捏着鼻子回来了,老远喊了声,“爷!”

傅旻皱眉,“哪儿就有这样夸张了?手拿下来好好说话。”

傅九“哦”一声,松了手,“那几个,估计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事,叽里呱啦的,飞流直下三千尺呢!我同他们讲了,时间紧迫,让他们且悠悠拉着,拉完自己回府看大夫就是。”

“谁教你的这样用古诗?”傅旻不免嫌弃,夹了下马腹,“出发!”

因着前头耽搁,这一行人再出发纵马便就更快了许多,在绵延官道上惹出黄尘没过了马蹄,疾驰直至长亭,却发觉约定好长亭相见的兴国车队仍还未到。

见状,傅旻长长舒了口气:紧赶慢赶,好在是没迟了!

一队人下马,将马栓在一边休息,一同立在亭外等。

又一盏茶时辰过,天真落起来了细盐粒般的薄雪,就在这雪粒子里,兴国的车队渐渐行近了,头车在长亭处停下。

兴王妃从中间的马车里下来,受了傅旻的礼,虚扶他起来,“子怀,等急了吧?”

“没有,”傅旻摇头,“回母妃的话,儿也方到不久。”

虽时辰已经不早,此地也绝不是说话的地方,但兴王妃还是决定简单介绍一下情况:“不必宽慰,我事出有因,并未觉抱歉。”

可傅旻也真不是宽慰人,他确确实实是刚到不久啊!

“儿未宽慰母妃,确实是刚到不久,”傅旻苦笑,“说来不怕母妃笑话,儿今儿带了些侍卫兄弟同来,但路上有几人身子不舒坦,耽搁了些时辰。”

“哦?”兴王妃倒也不关心侍卫的身子,都一个个壮得如牛一样,便有个小病小灾的也无妨,她当真挂牵的还是自家那个身怀六甲的娇气小子,恨不得立时就飞过去见着人才好,但话都说到这里了,便出于礼貌也还是问一句,上位者都当如此,“那几个可都没事?”

“没什么大事,只是吃坏了肚子,”傅旻回说,“已着他们舒坦了就直接回府了。”

“那就好,”兴王妃擡头瞧瞧天,“这雪有渐大的趋势,城外路不好走,先赶路罢。”

“是,”傅旻招呼他手下的人上马。

兴王妃也上了车,又唤住准备上马的傅旻,“子怀你也上车,母妃有事要与你讲。”

“是,”傅旻将缰绳递给旁人,撩袍与兴王妃上了一辆车。

车马已行起来,兴王妃也不多铺垫,开门见山,“有好些事在信里不方便说,其实我这次迟来半个月,是因浥水寨子出了事。”

“寨子怎么了?”

“你也知道,浥水族的存在几乎是大晋的秘密,但是最近一段日子以来,寨子里莫名涌进了许多外乡人,一个二个全是年轻俊美、家底颇足、又惯会花言巧语的公子哥。”

傅旻皱眉,“那寨子里的男孩子?”

浥水寨子的男孩子若与外族男子行了人事,那可是会怀孕的!

本来这些年,因为这个原因,寨子里的人数已在逐年减少,若此时男子大范围有孕,而沈逸又远在京城准备明月的待产,那若运气不曾眷顾,怕又要夭几个好生生的男孩子。

兴王妃点头,提起这事忍不住揉太阳xue,“正是,那些人似乎是有备而来,甚至可能是被同一批势力安排而来,我离府时,寨子里已经有四个男孩子有孕了。”

“那......”

“你也晓得,动了情的人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他们既然肯在知道危险的前提下为人孕子,自然是爱惨了的,处理这事儿实在是费了好些心力,有孕的男子我托大巫祝看好了,他们的情郎都被请到府上审问,闹得挺凶。”

傅旻叹气,“查出来了吗?”

兴王妃摇头,“什么办法都上了,问不出来,寻常的公子哥哪儿又有这样坚定的心性?十有八九是死士,见时辰来不及,我便先扣着他们,自己进了京。”

傅旻不知道如何说,这些人明显是冲着会怀孕、且怀孕期间多危险的浥水男儿去的,纵使万分不想将这腌臜事儿同明月联系起来,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要去思索:这些人是否就是冲着明月而来?

但此时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还需再调查一番,傅旻索性扯了个其他的话题,“母妃,您今儿早上又是被何事耽误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兴王妃道,“就是车子辐条断了,修理花了些时间。”

“一路行来千里,辐条需要更换也属正常,”傅旻道。

“是这么个理儿,”兴王妃道,“安儿近来如何?”

傅旻如实回答:“长了好些斤两,府上会摸胎的嬷嬷给探看过了,说胎儿已有四斤了,长得也很是不错。但孕晚期也不算好受,明月近来腿脚浮肿的问题比较严重,夜间起夜多,总睡不好,大约孩子顶着胃,吃几口便就饱了,还有就是肚皮发痒。”

虽儿婿好像感觉儿子情况似乎不太好,但兴王妃却是见过兴王怀孕的,晓得这不算什么,“这都是正常的,莫说男子,女子怀孕到了将临盆时,也会有这些的不舒服。安儿夜间会抽筋吗?”

傅旻想了想,“这倒不会。”

兴王妃笑,“那已然是很有福气了,安儿的父王那时总夜间抽筋痛醒,疼得直掉泪呢。”

“这样吗?”傅旻也笑。

兴王妃正待再问问产房准备、小孩儿衣裳准备的事儿,还未开口,就觉车身猛烈震荡了一下,傅旻反应更快些,一把扶住了兴王妃,“母妃小心。”

“无妨,”兴王妃摆了摆手,扬声问:“外头怎么了?”

“回王妃,”车夫回话,“是车轮陷进了泥里。”

“来的时候似乎未见泥坑,”傅旻看向兴王妃,“母妃,儿下去看看。”

兴王妃心急,也坐不住,“我与你同去。”

下车一看,确实如此,傅旻问傅九,“来的时候似乎未见泥坑?”

傅九回话,“大约是您纵马太快了,来的时候是有的,但是马匹更灵活,避开了。”

兴王妃下令:“既如此,那再套两匹马过来,拉车罢。”

马是现成的,人也许多,但是这坑却也极深,拉了几次都未能成功将车拉出来。

“再套两匹马,”傅旻道,“后头再多加几个人推车。”

这车为了安全,车厢里都是包了铁皮的,较寻常的马车沉重许多,再加上这次是陷入了旁人的车辙印子里,来回碾压过多次,与车轮几乎是卡了个严丝合缝,想拖出来自然是要多花点功夫。

傅府的众人并不知晓前方的阻拦,这会儿陆望安已经被薛诚叫醒,收拾好准备打后门出发前往隆福寺了。

正待上车,就被一阵马蹄声拦住了,一人满身是血从马上滚下来,开口就是:“夫人,大爷在城外遭遇贼人,请夫人增援!”

陆望安记得这人,就是早晨说的那个刚从庄子上回来的侍卫!也只有府上的心腹侍卫,才会叫自己“夫人”。

说着话,那侍卫伸出满是血的双手,递上信物——傅旻早上穿的一角衣料,文渊左阁的鎏金令牌,两样都沾了血,两样都明晃晃昭示了主人的身份!

陆望安心里慌乱如麻,一句“大爷如何了”还没问完,只觉小腹一阵绞着劲儿坠痛,下头便涌出了热流,他慌忙扶着肚子,顶着满头冷汗问完了想问的那句。

“属下......”那人叩下了头,“属下不知。”

“齐苍、左穹听令,”陆望安双手托着肚子,强忍着阵阵坠痛,吩咐:“朕命你二人即可带领府上护龙卫前去城外增援左相。”

齐苍、左穹一齐跪下,眼神无比坚定,“其余人可以前去,卑职不走!”

陆望安又急又气,大怒道:“你们是要造反不成!嘶......”

“陛下先别急,相爷吉人天相,一定......”薛诚正待宽慰,一转头却见着了陆望安的浅碧衣袍下染了血,“血,血......”

陆望安紧紧掐着腰部衣料,已经疼得要晕过去,还在叮嘱:“去救相爷。”

薛诚掐了自己两把,这里乱做一团,现下只能靠他这老骨头了,他不能慌......

“齐苍、左穹,先护送陛下回府。”

“小福子,带着一队侍卫速速前去请沈大爷与君老。”

“除府上固定守卫外,其余护龙卫前去驰援相爷!”

“暂且封锁消息!”

染血的裳袍划过积着薄雪的青石板地,化了一地血水,傅府后门一片兵荒马乱,城外车马一行人也不强上许多,雪渐渐大了,这片泥坑面积又忒大,车明明也动了,却总出不去泥坑。

傅旻这一早晨的耐心终于要告罄,与兴王妃商量:“眼看着要晌午了,温度上来、薄雪化了,只会更难往外拉。母妃,明月还在等我们用午膳。”

“既应了他,那孩子肯定要等的,他如今双身子的人,可饿不得,”兴王妃道,“留一队人在此处看着,其余人上马进城。”

傅旻陪着兴王妃转身前去挑马的功夫,傅九突然大叫:“爷,您快擡头!”

兴王妃与傅旻闻言一道擡头,见一道红色烟雾划过灰暗天际。

“这是......”兴王妃似有所知,问傅旻的话里都带了三分慌乱。

傅旻在看见烟雾的一瞬间脸就白了,着急忙慌就往马上跨,“母妃,明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