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仿佛是春和斋的风水养人,一到了这边,陆望安便从心里觉得自己是舒坦了好多。

傅旻脱了外袍,搭了襻膊准备去煮面,陆望安正在打开橱子准备取琵琶出来弹,他的琵琶是先兴王给启蒙,到故乡本该好好拾起来弹弹,但是回去兴国的那几日实在是太忙,日程排得太紧,一直到离开都没空摸一摸琵琶。

如今回来了,实在是手痒得紧。

他打小学琵琶,自也珍古今名琴些许,稀有者有之、贵价者有之,但用得最最顺手的却是这把相思木的琵琶,从前只晓得这是父王的琵琶,打兴国回来之后,才晓得这原是父皇赠与父王的。

彼时得知这茬的时候,他还想着,若是自己与师哥到底没缘分,那便就这样送给他妹妹,自己可会后悔?

思索半天,竟还是不后悔。

他有些想笑自己,但又在考虑:是否是这琵琶为媒、爹娘护佑,才让自己与师哥顺利地在一起了呢?毕竟这把相思木的琵琶,琴名便叫相思。

要知道自己一身逆骨悉藏尽、平素不行出格事,宫宴那日如何就敢扮了乐师,前来帮忙呢?

除此之外,陆望安不敢作他想。

到底是童子的功夫,他几月不曾拨弦,虽手痒,却不手生,一曲《凤求凰》,如泉流淙淙,顺畅悦耳。

傅旻端着食案回来的时候,便见得了这情景:陆望安手指拨弦,擡头对他一笑,那一笑啊,让傅旻当场写个八百字的小作文来夸赞都还怕刹不住车。

见一曲即将终了,傅旻便立在门口,没再近前一步,静静地欣赏了这专属于他的情意。

待到陆望安收了弦,他才过去,撂下食案,又接了琵琶过来收好,“明月,吃饭了。”

这会子得算是夜宵了,陆望安便是念着傅旻的面,也只吃了小半碗来。

于是,晚间本就已经吃多、年纪渐长需控制晚间食量、但却见不得食物浪费的傅旻,含着泪又将陆望安剩下的面,全嗦干净了去。

吃完稍坐了会儿,傅旻本是想着领陆望安出去走走,但是见他又害困,便索性带人去了净室,速速洗浴完毕,捞起来、裹严了给抱回了房间。

在与人穿亵衣的功夫,傅旻与人商量:“明月,若真这样乏,便就后日再开朝,明儿个好好歇歇。”

“不用,”陆望安木木地伸出手去方便傅旻给他套衣裳,闻言摇头,“夜长梦多。”

便说今日私盐这事儿,谁能想到那人反应这样快?

其他的也还是尽早料理了去,若不然今儿这事儿传出去,那些人歪心思动了、乱七八糟的手段就必然会使出来,早先在回京路上留的人证、物证能不能接着用便不好说了。

早些腾空出来,哪怕不填新人进去,只让自己人代管,他也能更放心地退朝养胎。

如今夏日衫薄,他这肚腹可眼见着得是藏不住了,念及此,陆望安站直了来,双手顺着肚腹滑到了腹底,见着了很是不小的一个隆起。

“师哥,明日,我要不要束腹?”

“啊?”傅旻擡头。

你要让他说真话,那他必然是不同意的,且是一万个不同意,毕竟束腹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如今父子同体,若你箍得它不舒坦了,他能让你舒坦?

傅旻真的担心,不管是看大、看小,他都不愿意。

但明月的顾虑却也合情合理,一时间他失了主心骨,含混地答:“都行,看你。”

“唉,”陆望安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不舍得,星星在肚子里头日日动得欢实,他不愿拘了孩子,便道:“明日换那身更宽大些的朝服吧,用条宽些的腰带,松松拢一拢,想必能稍遮遮。”

傅旻高兴了,高兴极了,但碍于此刻陆望安站在床上,他立在床下的身高差,他擡了头,也只能亲到隆起小腹。

小腹便小腹吧,傅旻义无反顾地亲了下去,然后,被亲儿子踢了嘴,这一脚当真是不轻。

“嚯.......”

傅旻这一出声,二人都一道笑了起来。

“我这边好了,师哥你快些去洗漱,我们今日早些歇下,”陆望安盘腿坐好,“若不然,明日早朝我怕真要在龙椅上打瞌睡了。”

傅旻洗漱回来后,见陆望安已然躺下了,上下眼皮正乐乐呵呵地打架,他一路熄了灯过去,将斜在大通铺上的陆望安身子摆正,探身过去轻轻拍拍背,“我回来了,睡吧明月。”

见他明明困倦得很,却还撑着眼皮坚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模样,傅旻觉得好笑,觉得温馨,又恨自己动作还是慢了些。

陆望安听着他声音,才算放心地瞑了眼,“还是这大通铺好睡,强清晏殿......”

后半句都没说完,人便已睡着了。

傅旻也躺下,伸手搂住陆望安,在黑暗里头自顾自说道:“全也怪我。早知你这样乏,我便不该出宫,陪你好好吃顿饭,便能更早歇下。”

傅旻昨日睡得晚,等齐苍他们的消息一直到了三更鼓,闻说一切办妥才合了眼,但心里挂牵着要上朝,竟也到点儿就醒来了。

见时辰还早,他换好了朝服,又备下了早点,才去喊睡得天昏地暗的陆望安起床。

昨日夜间,陆望安说得那句“还是大通铺好睡”,着实是肺腑之言,这夜他睡得实在太香了,任傅旻在屋内走来走去,他动也未动。

今日是他二人彻底坦诚身份与关系后,第一次宿在春和斋,陆望安的身体显然比他的脑子更早地意识到了这天大的喜讯:不用早起卸了易容赶去清晏殿换朝服了!

本来他出京几个月就已经全无生物钟可言,现下更是要睡到天荒地老的一副派头。

傅旻在旁边叫他,叫半天也不见反应,便开始轻轻拍他手,“明月,明月。”

拍一下动一下,动一下接着就能翻个身睡着。

傅旻边拍边笑,假模假式地商量:“眼见着朝会也要迟了,我去与薛诚知会一声,今日罢朝算了,就说陛下身子不爽利。”

“诶,别别别......”陆望安可听不得这句,当即翻身坐了起来,眼都没睁,顽强地表示:“师哥,我醒了。”

傅旻的叫早叫得是挺早,但无奈陆望安赖床磨蹭去了太多时辰,终归是起了个早五更、赶了个晚集,待穿好朝服,已无时辰用早点。

于是,在春和斋通往清晏殿的密道里头,傅旻一边抱着陆望安的十二旒冠冕,一边拿着个细口瓶子,里头装着兑了蜂蜜的温牛乳。

陆望安行在旁边,一边慢悠悠走着,一边吃点心,间或凑头过去喝一口傅旻递过来的甜兮兮的牛乳。

此举......雅观是真不雅观,守礼也是真不守礼,但却真实地让人高兴、舒坦。

毕竟在爱侣面前,总归要与在世人面前不一样的,旁人会对你口诛笔伐的出格举动,他却可以悉数包容。

陆望安十分享受这样的包容。

傅旻也是真的包容。

他记得他弟弟小时候,也是总起不来吃早饭,爸妈就要让他在车上啃面包,就十几分钟的同行路段里,他看弟弟啃面包啃成那副猪样就心烦,更别提见着面包屑稀稀拉拉落一安全座椅的邋遢样了,看得人想给他按进后座的面包渣子里去。

但是,到了咱们明月这里,怎么就吃得这样让人赏心悦目呢?

傅旻一边殷勤地递着牛奶,一边双标地想着。

无人发现左相早起上朝居然是从清晏殿里头出来的,四下空空,薛诚早就与他们清好了场,见他俩推门出来,才松了一口气,“陛下哦,若是再晚半刻,奴婢都要去通知罢朝了。”

“是朕起迟了,”陆望安将傅旻手里的冠冕交给薛诚,“伴伴,快帮朕戴上。”

又不久,一行人行至绥极殿,傅旻在半路就走了另一条路走了大殿正门,薛诚护着陆望安上了御台。

陆望安稳稳坐定,眼神冷冷地先在心虚的主。

薛诚见他收了探出的身子,才将拂尘一扫,“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一时间,几个大臣都齐刷刷地托着象笏站出了队列,“臣有本奏。”

这些人里面儿,何人奏何事,陆望安不说门清儿,那也起码知道个七七八八,手一拂,“准奏。”

下头立着的大臣开始按序禀奏,将前儿那身故的卖私盐的、纵容亲眷霸行乡里的、贪墨的、狎妓的......都给奏了个透。

陆望安静静听着,一脸淡然——

仰仗了太后与右相,地方灾殃已然在第一时间处置好,余下的都只有吏治问题,方才奏报的这些人里头,大半都是出自御史台。

出京恁久,算没出岔子。

龙椅金制,又齐又平,在听奏报的时辰里,坐得陆望安腰酸背痛,不着痕迹地换了好些个姿势。

傅旻在下头站着,一面儿在观察右相:见他这段时间不见,似乎过得很是不错,虽清癯依旧,但脸色却好看了许多,早年落下寒湿病的腿脚,着步之时都灵便了许多。

一面儿也在盯着陆望安:见他坐得着实不舒坦,但还要不停地变换姿势,耐着性子听人奏报。看得他心里头也不舒坦,但是没办法,身在其位,必然要谋得其政。

经过了持久的奏报与唇枪,陆望安点了刑部尚书出来,“查!”

刑部尚书高声应道:“臣领旨。”

朝会至此方休,延续近一个时辰,薛诚拂尘又一动换,“退朝。”

听见这句“大赦”,傅旻当即擡步离殿,路过老对头章致芳也未寒暄几句,步履匆匆而去,在清晏殿外遇上了陆望安。

二人无话,一直到进了殿、关了门,傅旻才上去将他冠冕摘了,朝服去了,问:“累吗?”

“嗯,”陆望安已经横在了贵妃榻上,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还准备再亲政几日?”

说起这茬,陆望安着实是默了会儿,当时他在高台上,耳朵里不停进着奏报,脑子里却烦闷地想着——

朕可是皇帝!哪个皇帝要受这样的苦!

身子不舒坦,那不就罢朝!

有人可以腿脚起疖子就罢朝一整年(1),朕如何不可!

朕可是要为大晋去生储君!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儿!

不管了!今日朝会毕,朕明儿个就告假!

可朝上那会子的难受劲儿已过去了,现在傅旻再问,他显然已经冷静了许多,“再等等罢。总要等该审的人判了,该填的位子满了再说。”

(1)万历: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