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傅旻听见齐苍唤,便快步赶到了屋内。

“没有,”陆望安皱眉坐着,“你怎么走了?”

傅旻蹲身在床头处,说:“去找沈逸问点事情。”

陆望安问:“是问我的身体吗?”

傅旻没有遮掩,点头,“确实太憔悴了些,乍见时都吓我一跳。”

“倒也还好……”陆望安犹是嘴硬。

他打小身体就不好,被拘着吃了好多药,扎了好些针,以至于后来自己大了能做主了,最先要做的事便是拒绝看大夫。

小时候便知道是娘胎里不足而导致的身体孱弱,但不知真正的原因竟是因为父体产子。

他忍不住摸向仍很平坦、没有动静的小腹,无比希望这个小孩能够健健康康的,可别像自己那样受罪。

这个动作被傅旻看在眼里,心都要化了,说不出来的神奇感觉,那里……那里是他们俩的骨肉啊,奇妙又芃芃的爱意恣意生长,他也想摸一摸,但却忍住了,到底没有伸手过去,只是反驳:“怎么还好了?若真还好,玉嬷嬷又哪会随行而来?”

陆望安没说是来相看你的,毕竟母妃让玉嬷嬷跟着本就存了两个打算。

他只是嘴硬:“就是还好!成年之后,我就好健康了,极少生病了。”

“嗯,”傅旻还想哄人睡会儿,便不与他呛声,只顺着他说,“还睡会儿吗?才刚躺下没几久。”

“还想睡会儿,”陆望安点头。

他太久没有好好休息了,熬出来了个头疼的毛病,现在头正疼得厉害。他近来入睡是难,但睡着了却也难醒,有些像是昏迷,但今日却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到底没睡踏实,傅旻一走他就醒了。

傅旻重新整理床铺,扶着他躺下,说:“那快睡吧,这次我不走了。”

“你还会走,”陆望安笃定。

傅旻看向他。

陆望安躺在床上,仰颈看着傅旻道:“昨儿一整宿都在我这,你还没来得及去与现场其他人议事,还不知晓陆琰采取了什么动作。你不放心,你一定会去。”

傅旻被戳中了心事,他确实不放心。

但又未完全被戳中心事,如今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都不如眼前这人重要,兹要是答应了陪他,那便绝对不会走。

他苦笑,“说了不走,便不会走。”

陆望安却拧着脖子,说:“你来陪我一道睡。总归你也是十几个时辰没合眼了,难不成是铁打的人?”

傅旻刚待婉拒,便见陆望安又坐起来,眼见着上了脾气,“你就是不肯接受我,你明知我就是明月奴,却就是不肯接受我。”

是闹小性子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出处,陆望安心里确实是害怕的,他见傅旻在靠近与远离之间不停地摇摆,忽而这、又忽而那,这太吊人、太吓人了,他怕他最终选择远离。

以君臣之礼为纲,以祖宗家法为义,从此二人间楚河汉界一划,过河兵卒一般再不回头。

所以,要逼他,逼他说“不会”。

君子重诺,大事之上师哥必不马虎,言必信,行必果。

果真,傅旻无奈地开了口:“我不是……”

“不是?”陆望安乘胜追击,“那便过来陪我睡。”

傅旻知道若拒绝,会惹得人真上火,如今顾忌他怀着身子,也实在是没了旁的法子,只能点头,“且等我半刻,我忙碌一夜,还落了水,不洗漱的话脏得很,你先闭眼歇歇。”

这一下子给陆望安点醒了,糟糕,只顾着撵师哥上床,却忘了自己自打茶楼厥过去后到现在,好几个时辰了也未洗漱呢,“等等……我也没……”

傅旻见他当即起了身,动作还挺猛,想到沈逸方交待的低血糖的毛病,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忙摆手,“好好好,我知道了,别下床了,我稍后打水过来。”

陆望安这才放心了。

看着傅旻离开的背影,他总不自觉想到在春和斋的日子,每逢下值,师哥便这样,从丙字一号到丙字二号,脱下绛色英武佩大绶的朝服,换成青色细布弓袋袖的常袍,在房中忙忙碌碌,做饭、洗碗、打水、拧帕子......

打他外出学成归来后,二人磨合地愈加频繁,几乎是夜夜都要起来打热水,想来这个孩子,应该就是那时候有了的。

现时恍恍惚惚,竟有几分似从前。

“坐着发什么愣呢?”傅旻真的很快便回来了,许是洗得太急,发冠去了,满头乌发半湿,用了根宝蓝湖缎发带简单束起,身上还带着皂角清香。

陆望安凑近,狠狠吸了一口,问:“底下人没备下花瓣么?”

这年代不止盛行男子簪花,富贵人家里还流行这花瓣泡澡,没有什么科技与狠活,留香不久、味道也不冲,闻着是淡淡的香。

陆望安自己的府邸,自然是不会缺这个。

“备是备了,我没用,”傅旻绞了热帕子给陆望安净面,“沈逸说你近来吐得厉害,省得弄些乱七八糟的味道来,惹你不舒服。”

陆望安接过热乎乎的巾帕覆在脸上,掩着面偷偷地笑。

净面漱口后洗脚,傅旻没有下手帮他洗,但却在他洗完后,托起双脚放在自己膝头细致地擦干,一边擦一边看向手里伶仃的脚腕,说:“真的瘦了。”

陆望安翘翘脚,“也没瘦几斤,想胖回来又不难。”

傅旻应声,“嗯。”然后收了一应洗漱物具,拍拍枕头,“该睡了。”

陆望安听了,听话地躺下,往床边挪了挪,说:“师哥你睡里头。”

傅旻坐在床边,“为什么?”

往常他都是睡在外头的,点灯熄灯,更方便些,虽说如今身份变了,他心里还在拧巴,但拧巴和心疼并不冲突,他不觉得这个好习惯有什么合适的理由改掉去。

陆望安叹了口气,“我睡醒常常会吐,在外面方便些。”

掐指算来已经一个多月了,他都是溜着床边儿睡的。

傅旻了然,躬身将陆望安抱到了床里侧,“若觉得难受就叫我,躺好,我要落帘了。”

陆望安没再坚持,心里实在欢喜。

这么久过去,总算是见着真人了,一颗心终于落了地。说实话,他方才片刻便醒,未尝没有看不够、不忍睡的原因在。

这床上只有一床薄衾了,二人自得同盖。

其实床上本来是备了三条的,但在傅旻洗漱的时间里,被陆望安叫人来收走了多余两条。

可饶是如此,陆望安却不敢轻举妄动,似往常那些抓壮丁、牵牛花的小动作,是坚决不敢出手了。只能安安稳稳地平躺在床上,侧着头问:“师哥,你还在担心陆琰那边会有什么闪失吗?”

“没有......”傅旻口不从心,“别瞎想了,睡吧。”

陆望安怎么可能不懂他,便索xg交了底:“不用担心,我已经让人看住他了。淮南是他的大本营,你又没有性命之忧,他是宁可领罚也不会跑路的。出事之后他倒是想着封口来着,但是,人太多了,封不住的。之后最多会咬死自己没错,是被歹人陷害,再找些朝臣帮腔,讨个小惩便罢了。”

傅旻皱眉,“什么时候安排的这些?”

陆望安狡黠一笑,“醒来就安排了,消息传回来是在你去净室洗漱的期间,”说着话他还指了指床内,“我还让他们顺道将床上多余的两条被子收走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二人的关系到什么程度、有什么阻碍,从昏迷刚醒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布局了,一步步筹划着,该如何让这个人躺到自己的身边来。

师哥是自己说起去洗漱了,但若他不去,自己也照样有法子支开他。

这么多年过去,从傀儡到皇帝,他渐渐开始相信人定胜天,当时春日自己能凭借一腔孤勇、乔装乐师打开师哥的心门,此时仲夏自己也照样能够通过步步筹谋将师哥留下。

傅旻听罢苦笑一声,也只是说:“知道了,快些睡吧,我定不会走就是。”

陆望安觉得师哥身上定是熏了些什么了不起的安神香吧,怎么平日辗转半宿才能睡着,一躺到他身侧,很快就开始迷糊?方才也是,现在也是。

本来,还想多与他说上几句话的。

事情都解决了,可以聊聊他们两个自己,说一说过去:比如春和斋装点如旧,回京可以再去住住……

也谈一谈将来:之后肚子大了可怎么办呀?会好笨拙、好难看吧?

你猜这一胎是男孩还是女孩?想让他留在宫里长大,还是去相府长大?

要不要取一个小名,便像明月奴一般的小名......

但这些早就准备好的、满肚子的话都没来得及说,陆望安感受到身侧的体温,察觉自己无比无比的安心,眼忍不住闭上,困意汹汹袭来。

傅旻也闭眼假寐,但眼睛闭上,其他感官察知反倒被更加放大,他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是陆望安在宽阔大床的里侧,在一点点地朝自己挪动。

算了,只要他高兴,如何都行,傅旻想着。

这倒是他误会人了,陆望安已经处在了半梦半醒之间,身子还不停地追人完全是下意识的事情,察觉那边暖和、那边安心,自然会往那边去凑。

傅旻就看着陆望安的凑近止于自己的肩膀处,但头还不停地拱着,为了用力,腿都伸到了墙边去。

“冤家……”傅旻真的招架不住,起身将伸出去的脚收回,重新盖上被子,伸长了胳膊,把陆望安圆溜溜的脑袋给架了上去。

如此便调整到了明月奴最喜欢的睡姿:侧卧,枕着胳膊,抱紧胸膛,两条长腿缠在傅旻身上。

傅旻知道他没有安全感,这样睡能让他踏实,所以尽管胳膊发麻发酸,腿也压得不怎么舒服,却一直是放任他这个睡姿一觉到天亮。

果真,到了这个姿势陆望安就不再乱动了,呼吸绵长起来,乱七八糟的呓语也收了,胳膊紧紧箍住傅旻,嘴角都弯了起来。

傅旻一动不动,却也没睡,就一直在等着,见人睡得越来越沉,他才轻轻伸出来了一指,戳了戳身边人,轻轻叫了声:“明月……睡着了吗?”

若他没睡着,就会说一句:“师哥,我睡着了。”

小孩儿样的。

但他现在不舒服地动了动,皱皱眉,重新调整了舒服的姿势,却一声不吭。

那就是真的睡熟了。

傅旻放心了,伸出手,伸出又收回,在寝衣上擦了擦,才重新虔诚地、正式地伸出手——

轻轻覆在了陆望安的小腹之处。

轻轻摸了摸,没有什么动静,放着一直不动,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难以置信,这样看起来平坦、摸起来也照样平坦的小腹,里头竟然有一个小豆丁在静静发芽、努力成长了。

傅旻心潮澎湃,一直没有舍得拿开手,足足过了好半刻,觉得似乎要说些什么,才轻声开口:“那……那什么……我叫傅旻,是……是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