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阿枝
卞阿枝
“贵哥,对不起。”
陈枝最不愿的,就是对刘贵说“对不起”三字。
救命之恩未报,又让他涉入险途,她心中对他的愧疚太深。
萧秀秀却一把将陈枝拉到自己身边,她可没忘记,救下陈枝时,依稀看见衣领微敞,也不知道这刘贵偷偷摸摸对她做了什么。
如今,见他又做出这样一副遗憾的神情,萧秀秀更为不齿,哼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会派人护送你们一家人回锦城。不过,往后你最好是隐姓埋名,以防老侯爷生疑心。”
然后,她拉住陈枝的手,慎重地对她道:“阿枝姐姐,从此以后,你便是太尉府的大小姐卞阿枝,我们会找人专门教导你礼仪。”
陈枝默然,心中涌过几许挣扎,留下来,却是以另一个陌生的身份活下去。
陈枝从此要变成卞阿枝,她要学一些闺秀的礼仪,真正抛弃自己所谓“卑贱”的身份,成为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
“阿枝姐姐,不要觉得很困难,其实那些礼仪并不难,真的!”萧秀秀尽力安慰她,“我会找宫里最好的教习嬷嬷来教你,一定会让你脱胎换骨,成为一个真正配得上长弋哥哥的大小姐!”
陈枝在心内苦笑,那么说,她如今这副模样,的确是配不上阿鸢了。
卞丘月见陈枝面露怅然,朝萧秀秀使了个眼色,萧秀秀忙捂了嘴,嗫嚅道:“阿枝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只有变成更好的人,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光明正大地与长弋哥哥厮守一生。”
“阿枝,不,我该叫你一声‘枝姐’。”
卞丘月温润的声音响起,说道:“枝姐,如今阿鸢去南疆平乱了,因南疆巫蛊之术盛行,此行凶险异常。萧将军本要随他一同去,却被他拒绝了,你知道是何原因吗?”
陈枝不解,眸里却明显添了几分隐忧。
卞丘月道:“阿鸢想要立大功,他说,只有让今上赐婚,才能八擡大轿娶你进府,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陈枝觉得鼻酸,一瞬间,眸中蒙了一层水蒙蒙的雾气。脑海中再忆起阿鸳的模样,心中分明酸涩,竟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萧秀秀道:“阿枝姐姐,试一试吧!等长弋哥哥凯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想着那个少年,恍然一阵心碎,终于哽咽出声:“……好。”
伫立在一旁的刘贵,这才终于垂下了头,眼底是彻底的绝望。
但陈枝在太尉府的日子,并不难过。
卞太尉性格温厚,待她果真如女儿般看待,卞丘月自然是润雅,以长姐之礼敬她。她先时惶然,受宠若惊,后来跟萧秀秀提起时,面庞仍不减慌乱神色。
萧秀秀笑着安慰她:“阿枝姐姐,你就当是大户人家的礼仪,别想太多,专心把嬷嬷教的课程记牢才是。”
陈枝点点头,那些礼仪虽然繁琐,可她耐性十足,尽管学得慢,但记得非常牢,譬如:行礼时要如何弯腰,手臂要如何收束才显出大户人家的矜贵……
她力图让萧秀秀和卞丘月看到她的进步,她既然留下了,心中哪怕有再多的纷扰,还是会把这件事做好。
她甚至幻想,若是老侯爷和程伯母看见她的变化,不知会是什么样的神态,又会以什么态度面对她。
当然,这只是闲暇时在脑中想一想,再往下,她就不敢想了。
总觉得这是一个梦,极度不真实,令她的心底始终漂浮着虚无的气泡,仿佛一戳就会破碎。
但短短一个月,她的变化很明显,着上锦衣华服,娉娉婷婷走路的模样,的确与闺秀无二。
是日幽长,陈枝捧一卷书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
鹅黄色的裙衫笼着她袅娜的身姿,如云的鬓发攒成两个百合花髻,鬓中一支珠翠步摇,更衬出她白里透红的肌肤,似一捧新雪染了点点红梅。
只是,陈枝心底还是知道,自己若是多说几句话,还是会露馅。
毕竟,琴棋书画的学习,不是短短一个月就能掌握,那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断地浸染和熏陶下,才培养出的内在气质。
她如今,不过是空有一副漂亮的皮囊罢了,与真正的贵族小姐还差得远。
但萧秀秀和卞丘月都很满意,围着她笑道:“活脱脱一个千金大小姐了!”
两人颇为感慨,怎么也想不到,本是屠户之女的陈枝,会有如今这样的造化。卞丘月又道:“枝姐,阿鸢凯旋的消息传来了,他很快便要回京了。”
陈枝眼眸明显亮了起来:“果真?他真的打了胜战?”
萧秀秀忙点头,告诉她:“是真的!长弋哥哥把那群南疆人打得屁滚尿流呢!最多三日,军队就会进京,这一次,今上一定会大大地奖赏长弋哥哥!”
她故意把“奖赏”二字咬重,陈枝想起她曾说的“赐婚”一事,不由红了脸,垂头不语。
“到时候,有情人可就要终成眷属了!”
萧秀秀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到卞丘月身上,也忍不住红了脸,却又忍着羞意,推了推那人的手臂:“喂!月哥哥!”
卞丘月如今虽没做僧人装扮,却仍顶着一个光秃秃的头,被萧秀秀这么一拉一扯,俊皙的脸微红:“秀,秀秀……”
“你这会子,还闹不闹着要去做和尚了呀?”
萧秀秀半是揶揄,半是难为情,道:“若是你还想做和尚呢,我可就找别人成亲去了!”
卞丘月听了这话,有些慌乱,却碍着陈枝的面,不好说些什么,只偷偷撚住萧秀秀的小手,拢在袍内。
陈枝见他们这番光景,心下几分了然,却不说破,只悄悄地退去,给他们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
退回房内,却又忍不住擡起手腕,露出腕间的镯子,那赤金散发着淡淡的澄光,映着她细雪般的臂膀,格外灿烂夺目。
阿鸢很快就要回来了,她心中虽觉得美好来得猝不及防,却也极期待。
想到他一声不吭地去了南疆,那样的险境,他竟说走就走,也不跟她提前知会一声,她心中就一阵绞痛。
自从来京后,在程氏和老侯爷的敲打下,她无数次想过退缩,也对阿鸢说了好几次要离开,每一次他都不同意。
那么执着,坚定地对她说:“留下来,不要走。”
她有时也迷惘,若说压力,阿鸢身上的压力更大。
从小被程氏以女子养大,等接回侯府后,突如其来又要接受近似冷酷的将士训练,及至后来上战场,带兵打仗,他所经历的痛苦,何尝比她少?
可他却没有一次,想过要放开她的手,思及种种,陈枝越发觉得鼻酸。
其实,在这场感情中,她才是那个怯弱不定、退缩胆小的人。
她怕的东西很多,怕流言蜚语,怕亲人离去,怕给身边的人带去磨折。她的性子也不坚定,旁人说多几句话,她一时存在心间多想了几遍,便能改了原来的主意。
这样懦弱、只求安稳的一个人,出身又不好,优点也不明显,按理来说是入不了阿鸢的法眼,可那个人对她,却有着难以言说的执念。
陈枝在这番细思下,眼眶渐渐涌出了泪水,能被一个人如此坚定地选择,竟是这样幸福的一件事。可是,面对她一次次地拒绝,阿鸢心里是何感受?
她不敢继续想下去,只是,胸口盈满了酸涩,还有一种迫切想要再见到阿鸢的念头升起!
如果再见到他,她不会再推开他了,哪怕程伯母和老侯爷再不喜她,她也要坚定地牵住他的手!
立秋时节,陈枝居住的院落,黄叶卷落,在地上铺了一层碎金般的毯子。
萧索的秋风四起,拂乱她的衣襟,却也带来了许长弋凯旋的消息,只是带来消息的两人,神色却没有一丝喜意。
萧秀秀蹙着秀眉,眼底分明流露出担忧的神色,而卞丘月,则是沉默不语。
两个人都像是没想好,要如何将这个消息告诉陈枝。
陈枝擅察言观色,当下心跳便突突地跳起来,攥紧了手心,问道:“怎么了?阿鸢不是凯旋么?为何你们神色这般严肃?”
她心中霎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一定是阿鸢出了事!
可是,她又不愿意相信,只无比恳求地用一双澄澈的眸,紧紧盯着面前的两人,语气却开始颤抖:“阿鸢他……他怎么了么?”
萧秀秀沉默半晌,还是老实说了:“长弋哥哥受了重伤,如今……昏迷不醒。”
卞丘月怕她惊慌,又道:“枝姐不用担心,今上已将宫中御医都派去了侯府,阿鸢一定会没事的。”
陈枝暗自咬唇,不让自己的担忧显露出来,可心跳全乱了,脑海里只有“重伤”、“昏迷不醒”几个字,喉咙像是被火灼了一遍,竟沸疼起来。
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却发现嗓音有几丝颤抖:“我要去侯府!”
萧秀秀急忙抓住她的肩:“不可!万一被老侯爷等人认出你来,长弋哥哥做的这一切就白费了!”
陈枝眼里急出泪水,忙道:“我是大夫,让我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