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痴情
斩痴情
陈枝知晓他们是阿鸢的随身侍从,点了点头,便随他们进去了。
才踏进大门,陈枝便又是一惊,院内宽阔无边,一眼望不到头,先入目的是一片姹紫嫣红的花圃,幽兰、牡丹、金钱花、满天星……
许多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花卉盛开得艳丽生光。
绕出花圃,又穿过一条白石子路,两侧种满桃李梨,浅红淡白的花瓣缀在枝头摇摇欲坠,微风一过,带来一阵芬芳的幽香。
院落层出不穷,青瓦朱墙,亭台楼阁不断,长廊上挂着一列的金丝笼,笼内也是叫不出名的珍贵鸟儿,生着艳丽的羽毛,人走过时会发出一两声悦耳的鸣叫。
陈枝控制自己内心的好奇,强忍着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可是遇见一群丫鬟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那些女子身上穿着的衣裳虽然一样,料子却很上等,是浅绿色的绫花裙,月白色的束腰,绾着堕马髻,髻上只插着一根碧玉簪,仪态端庄,气质十分出众。
若是在街上遇见,陈枝定会将她们当做大家闺秀。
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是天蓝色绣白花的长锦裙,鬓边也特意插了一枝金步摇,她不想让老侯爷和程姨娘看轻,妆容也细致地收拾过。
可是,如今看了丫鬟们的仪态和姿容,陈枝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反而更加紧张起来。
她这个样子,根本就连府内最普通的丫鬟都比不上啊!
烦躁、恐慌,还有对未来的畏惧,在此刻悉数从心底油然生出,她尽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却无能为力。
整个人愈发无力,手掌心冒出了一层层黏腻的汗,指尖却冰冷得可怕。
她无心去看周围的雕栏花楼,攥紧了双手,犹豫再三,忍不住问:“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许风和许云闻言停下,告诉她是去小侯爷居住的紫金院,她心内略有了底,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的脚步,却在即将踏入紫金院时,两人停了下来,朝着不远处穿金戴银的女子行礼。
“见过程姨娘!”
陈枝有一瞬凝滞,浑身都僵住,直听见程姨娘的声音,才敢相信,那娴静温婉的妇人的确是程氏。
虽然身着华服,但她身形仍如往常般纤瘦,面颊上似乎还多了几许哀愁,见了陈枝,她眼里并没有讶然,仿佛早料到她们会在这里见面。
“你们先下去,我有话跟陈姑娘说。”程氏道。
许风有些为难:“可是,小侯爷吩咐过……”
“你去跟阿鸢说,我会好生安顿陈姑娘,让他不必担心,去吧。”
她说话语气极婉约,话语里却隐含了命令,许风和许云见状,只得告诺而去。
“你随我来。”她对陈枝道。
陈枝心内七上八下,不知何意,却又不敢多言,只跟在她身上,一路行至蜿蜒石子路,拐过□□,穿过一条长长的游廊,竟来到一座小巧精致的别院,匾额上写着“凝香院”三字。
想来,这是程氏居住的院落。
跟着一同走进,见里面花卉繁多,各色蔷薇并蒂绽放,空气中香味幽然,陈枝恍若觉得来到一个梦境所在,连呼吸都放得轻微至极。
程氏领着她进了一间房,立刻便有丫鬟上前奉茶、奉点心,十分知礼地候在一旁,程氏一挥手,她们才蹑声退下。
陈枝站在宽阔的房内,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安处,只看着干净的地砖发出锃亮的光,照得眼里一阵刺眼。
她略擡头,却更惶然不安,程氏的眼眸似利剑横扫而来,刺得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阿枝,过来坐吧。”
她不敢过去,嗫嚅着:“我站着无妨的……”
心里极发虚,恍然就想到了曾在无忧小馆,程氏劝自己离阿鸢远一点,如今,恐怕又是一次相同的劝告吧?
“我听闻你跟刘贵已经成亲,拜过天地,为何还要跟阿鸢回来?”
她咬着唇,未答话,听见程氏又道:“你即便回来,也无法光明正大地嫁给阿鸢,你为的是什么?”
唇上的痛意一点点传来,渗入口内,是淡淡的咸涩。
陈枝攥着手,艰涩地开口:“程伯母,我只是……想陪在阿鸢身边……”
“这有意义吗?”
程氏的话锋利得似一柄匕首,直戳她的心窝。
“你跟在阿鸢身边,什么名分也不会有,他祖父是极重门第的人,绝不会同意让你进门。即便阿鸢再爱你,你至多也是个通房丫头,而你生的子女,你既无权抚养,他们也不会认你,反而都会叫另一个女人为‘母亲’,哪怕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陈枝没想这么远,她心底隐约知道,现实中,自己跟阿鸳之间隔着比银河还遥远的距离。
可如今听程氏一番话,她才发觉,这些赤裸裸、血淋淋的现实,是多么可怕!
程氏眼见她面色变得苍白,心底掠过一丝怜悯,却依然开口:“阿枝,不要以为我如今能坐上姨娘的位置,你将来便也可以,这都是阴差阳错得来……”
“程伯母,我没有这样想过!我从未想过要做姨娘!”
陈枝涨红着脸,忍不住开口,眼底蕴着一丝愤怒,可也只是一瞬,她又赶紧垂下了头,在心里暗叱自己的冲动。
她才不要做什么姨娘,她也做不到跟旁的女人分享自己爱的男子!
她咬着下唇,心底一片无望。
程氏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她身边,拉过她的手,凝视她道:“阿枝,你别怪我说话直白,我也曾走过你走的路。你是个好姑娘,可是,你跟阿鸢之间的身份悬殊太大。如今,他祖父正准备给他联姻,侯府夫人自然是贵胄家的千金小姐,你明白吗?”
陈枝明白,只是当亲耳听见时,胸口依然涌出一股难言的酸涩:“明白……”
“所以,程伯母真的希望你认真想想,至于为了一时的情爱,而让自己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中吗?”
陈枝静默半晌,忽然擡起头,一双明亮的双眸似夜空中璀璨的繁星。
她问:“难道程伯母后悔爱上阿鸢的父亲了吗?程伯母抚养阿鸢时,是否觉得痛苦?”
程氏未见过她如此坚韧的一面,忽地心口一跳,道:“我自然是无怨无悔,可……你难道也要走我的老路吗?”
陈枝摇头,眼里敛去万千辉芒,淡声道:“我只是想陪着他……”
程氏失笑:“你以为你做得到?你告诉我,你能眼睁睁看着他跟别的女子卿卿我我吗?”
“阿鸢不会。”他不会负她,陈枝相信这一点。
“是!阿鸢不会!你既然爱他,为何要让他自毁前程?你可知,他为了你,很可能会跟他祖父反目,甚至跟侯府切割,你难道要让他走到这般山穷水尽的地步?爱一个人,怎么能这样自私,只为了满足自己,而不管他人的死活呢?
“这,难道就是你所谓的爱?而不是你的欲望?!
“你可知,这三年多,阿鸢为了你挨了多少打骂,甚至被关进柴房,差点活活饿死?他若是平民百姓,爱上你便是一件幸事,可他不是!如此爱你,只会将他牵引到地狱之门中!如今,他又被圣上封了‘广平将军’,多少人在侧虎视眈眈,就想看着他一落千丈!
“你难道想让阿鸢成为旁人的笑柄,将他拖入万丈深渊中不可?”
程氏唇边露出一抹嘲讽般的笑,“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爱,那实在是太自私不堪了!”
陈枝僵立着,整个人似被一桶冷水兜头浇下。
从未有过的恐惧和绝望,似蛛丝一点点缠绕了五脏六腑。
她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在侯府不逾矩,默默陪在阿鸢身边,就什么事也不会有,她从未深想,自己竟会给阿鸢带来如此多的麻烦!
程氏眼看着面前的人,脸庞陡然间变得苍白无比,连嘴唇也无一丝血色,心中哀叹一声:阿枝,莫要怪我,只是我若不做这个恶人,你跟阿鸢如何能善终?
“那我……我……”
陈枝浑身轻颤,心底明显做出一个决定,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程氏定了定心神,了然道:“你如今不能离开。”
她诧异地看过去,程氏将她拉至身侧,在她耳旁低声说了一段话,陈枝的面颊愈发白了。
夜幕降临,陈枝望着漫天繁星,心里竟涌不出丝毫欢喜,反而觉得自己似乎又走错了一步。
是否当初不答应阿鸢来京,如今便不会给他带来麻烦和痛苦了?
她猛地摇头,得不出一个答案。
庆功宴延续到夜里,侯府内张灯结彩,鼓声弦乐不绝如缕,处处洋溢着欢欣喜悦的气氛。
许长弋此次镇压突厥有功,加上在锦城赈灾,又是大功一件,圣上又加封许长弋为“镇国将军”,赏黄金万两,改日还要为他在宫中设宴庆祝。
众人听了谕旨,纷纷谢恩领赏。
老侯爷许定边对这个孙子,愈发器重,原来总有些看不顺意的地方,如今竟一一顺眼起来,宴席上,倒不吝夸奖起来。
“阿鸢果然是有了长进!”
萧虎亦是点头道:“义父所言极是,阿鸢如今,已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了!”
萧秀秀也夸道:“长弋哥哥可厉害了,现在秀秀的武功也不及他了!”
许定边捋着花白胡子呵呵笑着,平素威严的面庞在灯火倾照下,愈发显得慈祥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