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心较
两心较
她的手被他握住,袖子往上撩了几寸。
一截细雪般的腕子,腕上一枚纯金折枝花纹的细镯子,在日光下微微闪着光,
“这镯子很衬你的肤色。”
他的目光灼烈,盯着她雪白的腕,却又温柔地抚过她手背,良久竟道了一声:“阿姊,你瘦了。”
陈枝微愣,心里瞬间翻涌出一股久违的暖意,还未待她反应,那人已轻擡她下颌,轻扣她后脑勺,俯身吻了过来。
她脑中翩然苏醒了一些画面,关于桃花,关于细雨,关于初春三月的微寒。
可是,这个吻是鲜活而炙热的,她的回应也逐渐热烈、勇敢。
在这一瞬间,陈枝想到了许多的可能:譬如假如她死在了洪水那日,譬如她跟刘贵已经洞房,譬如阿鸢不再回来……
每一种可能都催生出对无常的恐慌,以及,她从心底涌出的珍惜。
许长弋亦是如此,紧揽着她的腰,浑身却是战栗的,一种骇然而新奇的陌生感受,席卷了他。
他近乎虔诚地亲吻着怀内的人,可又不满足于如此而已。
吻,也就如烈火油烹般,将两个人都彻底烧灼了。
陈枝沉沦在他的温柔与霸道下,甚至,觉得他的温柔只是一种假象,他随时都会撕破温柔的面具,将她吞噬殆尽。
她心底却丝毫没有畏惧,反而,隐约生出了兴奋与期待。
这个少年,已经不是三年前的少年。
他的骨骼完全地是个男人的形状,结实、挺拔、给人安全感。紧搂她的力道,似坚铁不可撼动,可吻却那般温柔似水。
她忍不住悄悄睁开眸,想看一眼他动情的模样,却被一双宽大而微凉的手遮盖了眼眸。
耳畔,响起少年喑哑的嗓音:“阿姊,你不专心。”
她想开口,旋即唇边被人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紧接着,温柔的潮水仿佛被飓风搅乱,被占有的恐惧一瞬间降临在脑海,可随之而来的,竟是隐秘的欢喜。
陈枝的颊边的颜色越发鲜艳,她为自己的念头羞耻,也为这种狂乱的亲吻而沉迷。
鼻间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梅香,较之往常,已经极淡了,只有凑得如此近,才能闻到。她发觉,他对阿鸢的占有欲也是极强的,这一刻,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劲实的腰身。
只是,才一触碰到他,便觉察到他猛然一僵,浑身的力道都瞬间凝滞了。
仿佛只要她一松手,就会有排山倒海的力量宣泄而出。
“阿姊……”他啄咬着她殷红的唇瓣,嗓音极为克制,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他的变化很明显,气息已经有些紊乱,她睁开水滟的一双眸,看见他俊美的面庞,脖颈上青筋隐现。
待触及她的目光,他恶狠狠将她揽入怀内,亦用大掌握住了她的双手。
陈枝比他大四岁,又怎会不懂他身体的变化?饶是含羞带怯地笑,却也到底没有推开他。
“阿鸢,你很难受吗?”她问。
许长弋恨不得将面前的人,拆骨入腹,吻落在她脸庞,却远远不够。
听见她这样一句话,他迅速堵住了她的唇,一遍遍地碾磨,只不知如何才能彻底表达对她的爱。
他感觉自己如同流浪许久的游子,一朝之间瞥见了故乡,瞬间便腾飞在云端,浑身都轻飘飘,软绵绵。
一对鹅黄色的雀鸟,在空中飞翔,他忍不住追逐着,将所有云彩都抛诸脑后,可是鸟儿是伶俐轻盈的。
他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就在他要放弃时,那对雀鸟忽然停了下来,颤颤地蜷缩在他掌心,初生的绒毛雪一样的颜色,柔软而温暖。
他近乎虔诚地触碰着,感受着鸟儿温热的心跳,却又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伤了它。
他想将这对雀鸟据为己有,呼吸就渐渐变得急促,头脑中的理智之弦也愈加紧绷,可终究是不舍不忍。
天已转阴,即将落雨,风也起了,她会冷。
他松开了掌心,最后一次亲吻了雀鸟头上红豆般可爱的朱砂痣,才轻轻放飞了它们。
怀内的女子瘫软般,倒在他怀内,睫翼微颤,颊边是妩媚的红。
他深吸了口气,看着自己作恶般留下的点点斑痕,心中一阵怜惜,眼眸却愈发晦暗。
终于,还是替她整理好裙摆,似抱着一个孩子般,温柔地揽着她。
陈枝早已做了准备,若他要,她不会拒绝。
却见他突然停了下来,不由微微睁开了双眸,去看他的脸庞,只看到一缕潮红似胭脂在他眼底氤氲。
他的吻落在她眉间,双手用力地紧抱着她,声音哑得厉害。
他道:“阿姊……我会光明正大地娶你,到那一天再……
“你是我失而复得的珍宝……我不想让你受丝毫委屈。”
其实,她根本不觉得委屈,可是,听见他的心脏沉稳而有力地跳动,他的话坚定而执着地响彻在耳畔。
她因感动眼角微微发酸,唇边露出一抹笑,将脸颊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用力地点头:“嗯!”
再过了几日,京城中的赈灾队伍陆陆续续地赶来了。
为首的人竟是他的师父萧虎,许长弋又惊又喜,急忙上前迎接。
那日是难得的清明天气,乌云散开,露出薄雾蓝的天空。
燕子街上,万人空巷,老百姓引颈长望,被来人的排场震得激动非常。陈枝跟在许长弋身后,远远望着那高头大马,马上坐着的将军身穿银色铠甲,满脸黒髭,一副雄赳赳、气昂昂,却又十足沉稳的模样,看着很是骁勇善战。
将军身侧,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粉雕玉琢,却是浓眉大眼,英气无比。
她穿着一身夺目耀眼的红色劲装,勾勒出纤细的曲线,外面再罩着一件黑色披风,透着飒爽的气质。
许长弋来到萧虎面前,跪拜行礼:“阿鸢见过萧师父!”
萧虎忙下马扶起他,露出欣然的笑意,叹道:“阿鸢不必多礼!”
“没想到,竟然是萧师父亲自来!我若早知道,必定早派了人来接您和秀秀妹妹!”
“无碍。是我不让人通知你的,就怕你操忙。”
萧秀秀也翻身下了马,赶上前来,不悦道:“长弋哥哥,一别两年,你如今倒与我生疏了,只顾着跟爹爹说话,也不管管我!”
许长弋笑道:“秀秀妹妹,还是一如既往地伶俐!”
站在他身后的陈枝,此时早已感觉有两道陌生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道是萧虎的,一道自然是萧秀秀的。她愈发紧张,脸上试图露出和煦的笑,可却又觉得无力。
她如今对他们笑,反倒显得迎合虚伪,并不那样真诚……
正这般纠结犹豫地思索时,手被人用力一牵。
许长弋回过头朝她温柔一笑,眸中的坚定神色仿佛一道光,驱散了她内心所有的恐惧。
他将陈枝拉到自己身旁,向她介绍了萧虎和萧秀秀,又指着她道:“师父,秀秀妹妹,这是阿枝。”
萧虎往常并未听许长弋提起过,如今见了陈枝,不免细细打量。
女子身着茜蓝色衣裳,穿一条素白地镶紫藤纹的锦裙,眼眸澄澈,面庞莹白,虽然有些紧张,气质却润泽似一口清泉,给人春风般润物细无声的舒适感。
见许长弋牵着她的手,神情与往常的冷冽不同,竟柔情无比,心里也就了然了几分,笑着对陈枝点头招呼了。
萧秀秀则不似父亲这般客套,她一来年纪小,二来是真喜欢陈枝的性子,温和有礼,便挽着陈枝的手臂,问东问西。
“阿枝姐姐,你是长弋哥哥的心上人吗?”
她心思单纯,问得直接,也不觉得怎样,反倒遭了萧虎的一记狠眼:“秀秀!怎能这般无礼?岂不知‘非礼勿问’的道理?”
萧秀秀朝父亲扮了个鬼脸,便不再问了。
陈枝的脸颊早已涨得通红,心里却对这心直口快的女子并无很大的反感,只觉她天真单纯。
许长弋将萧虎父女俩也安排在了别院,夜里,萧秀秀缠着要与陈枝一间房,陈枝十分乐意地答应了。
这夜,两人卸妆罢,才躺上床,萧秀秀便将白日里没说完的话,继续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阿枝姐姐,我认识长弋哥哥这么久,还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这般看重呢!想必,阿枝姐姐在他心中肯定有着不可替代的位置吧!”
陈枝心里涌出一阵暖意,将她这句话细细想着,颊边又忍不住生出了红霞。
“阿枝姐姐,你是哪家府上的小姐呢?我怎么从前没有听长弋哥哥和程姨娘提起过?”
陈枝愣住,心上一阵为难,正想用话敷衍过去,可又觉得多次一举。
反正,他们迟早会知晓她的身份,又何必遮遮掩掩?
她便道:“我不是什么小姐,我父亲是屠夫,我只是普通的女子。”
“啊?屠夫的女儿?”
萧秀秀原以为陈枝即便不是大家闺秀,也该是个小家碧玉,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是屠户的女儿,不禁惊呆了。
陈枝吓得急忙去捂她的嘴,低声道:“秀秀小姐,你小声点儿!”
萧秀秀睁着一双漆黑的眸子,点了点头,陈枝才松开她,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枝的面庞,道:“屠户的女儿,怎生得这般模样?根本就像是大家族里出来的闺秀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