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柴房

关柴房

她不敢看他,垂着头紧盯着自己的鞋头:“奴婢记住了。”

“若是送不到,你可小心你的脑袋!”

他恶狠狠地说,十足的威胁,冬木越听越怕,急忙又发了誓言:“奴婢一定会帮小侯爷送到,若是送不到,就让奴婢给人做一辈子丫鬟好了。”

她拿着信便要往外走,他又叮嘱道:“这件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冬木又重重点了头,他才放她出去。

夜深人静,唯有风吹得一阵紧似一阵,呜呜咽咽,恍如女子的啼哭,挠人心肝。

许长弋望着那盏美人灯,灯火葳蕤,幽然生出陈枝的倩影,他借着这影子,就记起了许多事。

他犯寒疾时,她将他搂在怀里,身上带着淡淡的胭脂香,浑身暖和得像夏日的阳光。他那时将她当做了火炉,只是不舍得让她走。

桃花树下,她哭得很伤心,哭得他心里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将那沈南星骂了千遍万遍。见她依然在哭,他便颤着手将她揽入怀里。

元宵灯会,她被王阿花欺负,却甘愿吃亏,赔着笑脸想要退缩,那一刻他说不出的难受。他就站了出来,偏要让她赢,偏要让她扬眉吐气。

他的阿姊很好,好到让他觉得心碎,而他这次不辞而别,不知又会给她带来什么伤害?

许长弋思索了整夜,学武时间太长,他归心似箭,等不了那么久。

次日一早,他换了身轻便衣裳,依旧想着要逃出侯府,偏生又在院门口遇见了许定边。

“你兴头兴脑的,又是要去哪里?难不成还想着要逃?”

许定边穿了身绛红色的皂袍,一把白须垂在胸前,双眉竖起,眼睛瞪着他,嗓音足够威严。

“你要知道,这侯府侍卫便有百余人,你当出了紫金院,便能出了侯府不成?”

他立定脚步,紧攥双拳,看向许定边:“这么说,您是不肯放我的?”

“我的话说得够明白了,你若是能打败我,今天就从这侯府出去。若是打不过我,便安安稳稳留在侯府。”

许长弋也不再多说,伸手极快地出手,便做虚势要震慑面前的老者。

可饶是如此,却被许定边捏住了手腕,疼得他顿时煞白了脸。

“就凭你如今这功夫,连侍卫都打不过,何况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许老头!你放开我!”

许定边的劲道加重了几分,许长弋额上冒出冷汗,许定边道:“给你请的师父是赫赫有名的骠骑将军萧虎!若是你不愿意学武,我便趁早辞了人家,免得你丢侯府的脸面!”

许长弋心内沉了又沉,许定边依然在逼问:“你说,到底要不要好好学武?”

他倒吸一口冷气,咬牙开口:“我……学。”

许定边这才松开他,面上却看不出半分不悦,依然是威严的神情,捋着一把白须,步伐沉稳地离开了。

许长弋低头一看手腕,早已青紫一片,心道:好狠的老头!

却无可奈何,只将心底的气暗自压下,发狠地跟萧虎拼命练武。

约摸练了三个月,已是初冬时节。

他的体格竟比以往更壮实,力气也增添了不少,他心中大喜,每日自己加大了练习力度,比平日多站半个时辰的桩,程氏见他这般,心里又心疼,却也没办法阻止。

待练至能跟许风等人过招时,许长弋在心中暗暗有了主意,趁着夜黑风高,换了一身夜行衣便要出府。

这次他没惊动侍卫,动作又极轻,连墙角都能翻出去,自以为不会困住自己,便兴冲冲出了紫金院。

可没想到的是,才走至一条白石甬道,就有五六个身系佩剑的侠客将他团团围住。

众人笑道:“老侯爷果然料事如神,小侯爷依然想要逃出侯府去!”

他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许定边还安排了人在紫金院外,专等着他往前蹿呢!

那几个侠客继续道:“小侯爷,我等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你如今只学了几天功夫,还不配跟我们动手呢!若是真要动手,恐怕会伤了你的筋骨也未可知……”

许长弋听了前头那句“你不配”,早已心头火冒起,当下拔剑迎了上去,配不配总是要打上一回的,否则今夜岂不白走一趟了?

他抱定主意,定要拼死闯出侯府去,用的便是狠功夫,招数也越来越刁钻。

起初,那几人还忌惮着他的威视,但后来见初生牛犊不怕虎,竟一味使着蛮力赶来,他们几人这才着了慌,开始用心对付着。

但也才过了一二十招,许长弋便被人用剑尖抵住了喉咙,那剑客笑道:“小侯爷的功夫倒是长进了许多,恐怕再练上几个月,我们几个就不是你的对手了!”

另外几个人也附和道:“这话说得极是,小侯爷的确是个练武的奇才,才短短三月,已进步这么快,后生可畏啊!”

许长弋对他们的恭维,丝毫不放在心上,冷冷道:“这么说,是不肯放我走了?”

“你想想,我们可有命放你走?老侯爷如今视你如珠似宝,你走了,还有另一个兄弟顶你的位吗?”

众剑客就一齐劝道:“小侯爷,如今正是享泼天富贵的时候,赶快回去吧!我们就当今夜没见过你。”

他垂下浓长的睫翼,敛声道:“也好,先将剑放下,我自己走回去。”

那人料他再不能逃,也不多疑,就势收了剑,许长弋却趁着这个当口,拔腿又是逃。

众人反应过来时,倒惊了一跳,忙往前赶去,口里高声喊道:“小侯爷!快停住脚步!你跑不出去的,前头还有一群高手等着呢!”

他自是不听,只管没命地跑,今夜就算跑不出去,也要闹他个天翻地覆,好发一发心头的火气!

他便一路乱窜,惹得身后的人赶的赶,喊的喊,因着园子里灯火不明,他又专往黑魆魆的地方钻去,便有人喊道:“去点火把来!”

许长弋只不理,一气地往外跑,心想: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把许老头也闹起来,他才知道他的厉害呢!

才这么想了一会儿,却觉得从身后袭来一股飓风,还没来得及反应,双手已被人擒住,几乎没把他胳膊折断,疼得他龇牙咧嘴乱叫。

直到听见许定边威严的声音响起:“阿鸢!你竟然还想着逃?”

许长弋不服,驳嘴道:“这本就不是我家!为何要硬生生留我下来?”

“我不与你多说,你既要逃,想来是我待你太好!你这般扶不上墙,倒不如饿死了的好!来人,将他关入柴房,谁都不许给他送吃的!”

说着甩袖而立,脸色铁青不已。

程氏和冬木听闻消息,早已匆忙赶来,恰好听到这话,程氏急忙跪倒在许定边面前,求道:“老侯爷开恩啊!妾只有阿鸢一个孩子,辛辛苦苦养到十六岁,若是他有个什么好歹,妾也活不下去了!”

许定边怒不可遏:“他如今三天两头的,便要闹着逃出府去,这还像话吗?像我们许府的子孙吗?”

程氏急得流下泪来:“都是妾身的错,妾身一定会好生教导他……还望,还望老侯爷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啊!”

许定边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冷声道:“将人带去柴房,关上三天!若是他想通了,决心好好留在侯府,便给他准备吃食,若是想不通,饿死了活该!”

许风和许云便赶上前,拉了许长弋便要走,他如今胳膊几乎被拧断,一丝力气也使不上,只得跟着往前走。

程氏见到这番场景,心里悔恨无比。

若是当初不招惹许之安,没有怀上阿鸢,便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许定边见她哭得肝肠寸断,让冬木扶着她下去,又道:“程姨娘,阿鸢让你在外头养得太野了些,如今老夫不好生管教,恐他往后还会闹出大祸来!”

程氏听了,敢怒不敢言,抽抽噎噎下去了。

而许长弋这边,许风和许云两人也觉得,老侯爷行事过于严苛了,见他两只胳膊都摇摇晃晃,便用力一合,帮他接上了。

带至柴房,许风对他道:“小侯爷,奴才劝您还是听些话。老侯爷性子威严,手段又硬,跟他作对没有好下场。倒不如,您自个儿变强大些,恐怕将来还得些自由,不至于被他挟制这么多。”

许长弋默然半晌,待他们要离去,才开口:“多谢。”

许风跟许云都诧异不已,还从未有主子跟他们说谢谢,如今听小侯爷说一声“多谢”,竟让人心头喜不自胜,觉得自己整个人也变得高大起来了。

许云呵呵笑道:“小侯爷,不用谢,您尽快想明白吧,咱兄弟俩也好去跟老侯爷禀告,早些放你回紫金院。”

许长弋抿着唇,不语,他才不要低头!

他宁愿饿死在这肮脏的柴房,也绝不要向那个老头低头!

他这般想着,心里气愤难耐,见柴门渐渐掩上,听见落锁的声音,顿时周遭寂静如水,只听得见他心口强烈的心跳。

阿姊,这便是我在侯府的生活!这便是京中贵胄待人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