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渐重

病渐重

袁广志也忙点头:“是呀!沈大夫,旁的我们都不求,只求您能给我们一个栖身之所!”

沈南星不禁眯起双眸,脸上露出狐疑的神色:“你们两个,不是纨绔子吗?初见时,身上穿的可是光滑的绸缎,如今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两兄弟便朝沈南星跪下磕头,道:“我们兄弟俩是孤儿,那衣衫不过是从别处偷的,只是想装一装阔少爷罢了……沈大夫,我们已经饿了几日,实在没地方去了,如果您不收留我们,我们就真要饿死了。”

陈枝打量他们俩,果然面颊比起初见时,更为瘦削,衣裳上也沾了不少泥点子,看起来倒有几分狼狈。

“你们这样的品性,我这悬壶堂断是容不下的,还是快快走了的好!免得我去报官来捉你们!”

沈南星脸上并未有半分动容。

他始终记得那夜,这两兄弟是如何欺负春娘的,只要想起那个画面,就忍不住愤怒。

袁广平便拉着弟弟一齐朝沈南星跪下,不住地磕头,将头都磕破了皮。

“沈大夫!求求你了,就留下我们两个吧!我们并非是不明事理的人,只是初时一时猪油蒙了心,才做出那般令人不齿的事,我们兄弟二人知错了!”

袁广志也喊道:“是啊沈大夫!求求你给我们兄弟一次机会吧!若是你觉得我们做得不好,到时再赶我们离开也成啊!”

话说到这份上,沈南星也不禁愣住,思忖了半晌,道:“既如此,便留你们几日,不过告诉你,我这里的规矩可多,若你们还是从前那般行为,到时候我便直接找衙役来捉你们去,听见没有?”

两兄弟喜得直叩头:“多谢沈大夫,多谢沈大夫……”

陈枝心中虽有些怀疑,却也没有揭破他们的身份,在心里暗暗忖度:也许,是春娘派他们来的也不一定……

日子过了近两月,陈枝的医术自那次义诊后,渐渐地,竟在燕子街传开了。

上次来诊病的赵娘子在十月怀了身孕,又特意制了一面锦旗送到悬壶堂;还有那僧人卞丘月,也专程来谢她。

一时之间,众人对陈枝是又钦佩又敬重,来找她看病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这日正好得闲,陈枝煎了药给父亲服下后,便进了卧房。

歪在床上,正待翻出一本医书看时,却看见橱柜里露出的一截浅绿色衣角。

她心念一动,便将阿鸢给她买的那三件新衣都拿了出来,撒花烟罗衫、百褶缕金挑线纱裙、流彩飞花刺绣锦裙……

这些衣裳,在平日里,她都舍不得穿,也就是在她生辰那日,才穿了一次浅绿色如意云纹织金缎裙。

她似想到什么,忍不住又往里翻了翻,拿出一卷用帛布包裹的画卷。

画卷上的女子,手拈着一枝嫣红的桃花,颊生笑靥,却比手中的桃枝美得更为惊心动魄。

她的眼眸,忍不住蒙上一层淡淡的泪影,胸口一阵又一阵地发堵,难受得,仿佛一颗心被人紧紧攥在手心里。

阿鸢……

她在心底低唤这个名字,眼眶的泪水忍不住一滴滴滚落,沾湿了衣襟。

然而,她再如何思念这个人,也做不到嚎啕哭泣,她始终是默默流泪,然后静静地擦去眼泪,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阿鸢,从此成为她心底的禁忌,她会让自己变得很忙,忙到没有时候来思念“她”。

只有夜深人静之时,那张如玉面庞,才会在她脑海里浮现,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深刻。

之后,她照常每日去悬壶堂。

袁广平与袁广志两兄弟的确认得药草,抓药一丝不错,沈南星也就将二人留下了。

陈枝实在好奇,这两人怎会来到悬壶堂,一日偶遇春娘,便将此事问她:“春娘,可是你安排他们来的?”

春娘笑道:“那两个小鬼,是自己闹着要去的,说什么帮我看着沈南星,找准时机,还要撮合我们。我才不信他俩,本不让他们去的,却是拦不住,也就罢了,随他们闹去,只要不给我添乱就成。”

想到沈南星曾随口提的话,陈枝忍不住提醒:“春娘,师父曾对我说起,之后想把悬壶堂交给我打理,我怕师父又生了游荡之心。”

春娘睫翼微颤,蹙了眉头,却是满脸惊惶:“他怎能这样?近些日子来,我许久未去悬壶堂打扰他,他怎能离开锦城?不,我不能让他走,我要去找他!”

说着,便转身往悬壶堂跑去,幸而陈枝眼疾手快,拉住了她:“春娘,您先别急,师父那天只不过就这么一说,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哪儿就成真了?”

春娘只是不住摇头:“你不明白,他这个人若不是心里打定了主意,是不会随口说出来的……他定是有这个打算,才会如此对你说。”

“那你如今找去,又该对他说什么?”

陈枝叹一口气,道:“春娘,我总觉得师父不跟你在一起,像是有什么苦衷似的,你们该好好谈一谈的。”

“他若是肯跟我好好谈,何至于纠缠六年?每次我找他,他总是一副冷淡模样,可我一旦出什么事,他又急得什么样似的,如今我也被他弄糊涂了,竟不知如何对他才好。就怕轻举妄动,他反倒更要远着我。”

春娘眸里露出一丝哀伤,苦笑道:“如今那两兄弟去了悬壶堂,也算是好事,若是沈南星打算走,他们肯定会告诉我。”

陈枝点点头:“一切都会好的,师父总有一日会想通。”

春娘只笑了笑,那笑容却比哭还苦涩。

转眼已到寒冬时节,北风肃肃,大雪纷飞,正是天寒地冻时候。

陈德的头疾却毫无预兆地加重了,连熬药和针灸都无用,躺在床上连日喊痛,陈枝不得法,慌得急忙去悬壶堂请沈南星,沈南星忙命两个药童背了药囊一路奔来。

陈德躺在木板床上,面色竟日益蜡黄,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不断以手作拳猛地去敲头,袁氏两兄弟去拉他,竟也拉不住。

沈南星禁不住也慌了神,急忙开针灸袋,呵斥道:“你们平日是没吃饱饭吗?连一个病人都按不住,快些按住,否则我如何敢下针?”

那袁氏兄弟便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一人扯住一手,用腿挟制住。陈枝咬着唇看着,眼眶早已红肿一片,也上前来,按住父亲的双腿。

沈南星趁着陈德动弹不了,一手按住他头,一手便飞快下针。

扎了三四针,陈德挣扎的气力渐渐小了,最后只微微喘着气,并不似先前那般燥乱。

众人这才松开他,都放下心来,只有陈枝不放心,她眼眸布满水泽,哀楚地看向沈南星。

沈南星朝她颔首,吩咐袁氏兄弟去煎药,再将陈枝往外引,两人走至院外,他才沉声道:“陈老爹的头疾,病因恐怕是颅内有风涎,若要根治,需要开颅清除淤血。”

陈枝攥紧了双手,被“开颅”两字骇得心神不宁,她虽在医书上看过,知晓这是个一劳永逸的方法,但依然不敢相信。

“这……这实在是太严重了……”

她语无伦次,“我爹,他肯定不会同意的……”

沈南星叹了口气:“阿枝,此疾干系重大,一般医者不敢擅自做主。且陈老爹是有年岁的人,就怕开颅,会勾起他旁的旧病,反倒不妥。”

“难道就让我眼睁睁看着爹受疾病折磨吗?”

陈枝心中骇然,却在脑中不住搜寻平日看的医书,咬牙说道:“师父,风涎虽可怕,但用针灸也可缓解头痛。我想,除了开颅,应该还有旁的法子能令这风涎消失。”

沈南星点头,心中却多了一丝愁苦,道:“若陈老爹再次头痛,便给他用针刺膈腧xue,辅以石斛紫草汤,观察两日。若是症状有所缓解,说明那风涎可以用药物祛除,若是不得缓解……”

后面的话,他也不必再说,陈枝都懂。

见陈枝垂着头,肩膀轻轻颤抖,沈南星安慰道:“阿枝,生死有命,陈老爹素日身体健朗,一定可以熬过去的。”

陈枝默言半晌,擡头已是满脸泪水,正说话时,听得袁氏兄弟喊:“陈姑娘,陈老爹醒了!喊你呢!”

她急忙进去,看见父亲睁开了双眼,只是神色依然很虚弱,她捧起一旁煎好的药,忍着泪对父亲道:“爹,咱们先喝药……”

陈德摇了摇头:“枝丫头,别费心了,爹知道自己的病是什么情况……”

当年,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发病,如今被头疾所扰,竟一点儿也不惊讶。

“你祖父,你曾祖父,都是这个病,治不好的。我唯一庆幸的是,这病只传了给男子……”

陈枝泪如雨下,还在劝:“爹,不管怎么样,您先吃药好不好?您答应过女儿,会好好治病,不能言而无信啊!”

“枝丫头,”陈德紧紧握住女儿的手,“爹实在是受不住这头痛了,你跟阿贵的婚事,也该定下来,爹这才放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