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阿枝

救阿枝

人们再问时,陈枝一开始客气地答“不知道”,后来便直接沉下脸,一言不发。

可渐渐地,关于陈枝的流言,却越来越多。

大家都说,陈枝克夫,是个孤寡命,所以才总是说不成亲事;又说,陈家造了太多杀业,阻了她的好姻缘;还有的说,是陈家人命不好。

总之,随着这些流言疯传,陈家猪肉铺的生意,又冷淡下去。

王阿花被王麻子关在家几个月,早已不耐烦,今听了陈枝的事,偷偷出了家,领了几个女伴,便往陈家猪肉铺走来。

摊前的猪肉,还剩下一大半,陈枝摇头叹了口气,准备将肉都收进箩筐,回家做炙肉。

一连几日,都是这般,她早已习惯了。

好在她跟父亲都想得通,笑说着,卖不出去,就留着自己吃呗!这有什么?咱又不缺这点钱使。

“咳咳!陈枝,给我称十斤肉吧。”

一道骄矜的声音响起,陈枝一擡头,便看见王阿花带着三个女伴走来。

王阿花穿着一身鹅黄罗衣,配一条夺目的石榴裙,敷脂抹粉,一双细长的眼里露出得意的笑,她身边的女子,也都窃窃私语笑起来。

“瞧她那副愣头愣脑的样儿,真好笑。”

“可不是,好不容易等来一个主顾,自然该惊呆了!”

陈枝徒装作没听见,砍了十斤肉,用布兜子一装,却拿手按住,道:“一两银子,先给钱。”

她吃过王阿花的亏,如今不得不留个心眼,而且看她今日的模样,并不像是来买猪肉,而是来看她笑话的。

“啧啧啧,真是小家子气,瞧瞧这是什么?”

王阿花从怀里掏出一袋鼓鼓囊囊的钱袋,随手拿出一锭银子,在手中把玩,笑道:“陈枝,我今日可是好心来照顾你的生意,你还怕我讹你的钱不成?将肉给我切成小四方块,码好了先。”

怕她无意买肉,陈枝并未细切,如今听她这般说,便挥着砍肉刀,仔细地堆叠好,再重新装了。

王阿花笑着伸手,却是将银子随手一扔,抛在了脚边,唇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喏,银子不小心掉地上了,你来捡吧。”

“王阿花,你别太过分!”

一阵愤怒的声音响起,刘贵从不远处急忙跑了过来,对陈枝道:“阿枝,别理她!她就是想欺负人,这十斤猪肉算我的!”

说着,刘贵便从怀里掏出银子。

王阿花冷笑道:“你这条走狗倒是忠心耿耿,只是,也要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人家瞧不瞧得上你,别白白地献殷勤,徒遭人嫌罢了!”

刘贵攥着拳头,脸上气得青筋隐跳,怒道:“王阿花,你信不信,我把你爹找来!”

“你尽管去找,但是,过后你刘家炊饼铺的生意,恐怕就没那么好了。”

王阿花脸上闪过一丝阴冷,“还有,你娘亲前几日还来我家呢,想跟我爹在我们裁缝铺讨个活计,你自己好生掂量着吧。”

如同一盆冷水浇下,刘贵的面色由红转白,额上渗出一圈冷汗。

陈枝推开他,淡淡一笑:“贵哥,你不用担心。既然王姑娘是诚心来买肉的,我自然是欢迎的,怎会不把肉卖给她?”

说着,俯下身去拾捡银子,王阿花并未擡脚,陈枝便擡头,脸上仍然挂着笑意:“王姑娘,该松脚了。”

王阿花被她如此奉承着,受用无比,却又觉得那笑脸着实刺目,仍死死踏着足下的银子,道:“乡里邻居都说,陈家猪肉铺的阿枝性子温和,跟那街边的巴儿狗倒是有得一拼,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阿枝,给我来三十斤肉,今日塞春楼有大宴,你这摊前的肉,恐怕啊,都不够我使!”

随着一声娇媚的声音传来,众人看去,只见春娘杳杳地走了来。

一身石绿色折枝花纹缎裙,随着她轻盈的身姿,如湖水波纹,微微浮动。

她身后还跟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神色冷肃。

春娘又道:“阿枝,快,将这些肉都给我切一切,我马上就要的。”

陈枝便起身,去切肉,王阿花见她离开,脸颊不由一烫:“喂!陈枝!你不要银子了?”

此话一出,春娘已命壮汉将一袋纹银交到陈枝手中,又笑吟吟对王阿花道:“王姑娘,真不好意思,我已经付过银子了,这些肉自然也就是我的。你下次若要来买猪肉,恐怕要快点付钱才行。看看,晚一步,肉就买不成了。”

“你——”

王阿花气得一张脸紫涨,攥着手,尖利的指甲陷进掌心,忽然冷笑道:“不过是个窑子里的鸨母,在这里做人情,恐怕是想让陈枝进塞春楼里卖肉去吧!”

她说的话,又锋利,又狠毒,直戳人心窝子,身边的几个女伴,通通都笑将起来。

“阿花,你这话也说得忒厉害了!不过却是这么个道理,横竖呢,不管在这儿,还是在塞春楼,她们不过都是卖肉罢了!哎哟喂,真是笑死我了……”

陈枝听着这番浑话,满脸涨得通红。

她不惯跟人吵架,此时除了胸口闷堵着一口气,嗓子眼火烧般疼,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刘贵也气得面红耳赤,怒目而视,却也不知说什么话辩驳。

只有春娘“噗嗤”一声笑了,好似并没有动怒,妩媚的脸上眼波流转,笑着对王阿花道:“王姑娘连我们青楼里的行话都知道,想必,王姑娘的经验很丰富吧?改日,或许可以来塞春楼里,教教我那些姑娘们,若是她们有王姑娘这一分半分的胆子,还愁抓不住男人吗?”

王阿花虽说话大胆,可终究是姑娘家,听见春娘这般话语,竟将她与青楼女子相比,甚至、贬得她比青楼女子还不如!

一时臊得脸红耳斥,半晌说不出话来。

与她随行的三个女子,亦是羞得无地自容,将手帕绞得皱巴巴,一个个都不知如何对付。

“啊,王姑娘,我这主意怎么样呢?若是你没意见,我明日便去你家,跟你爹说去,如何啊?”

春娘还要继续恶心她,王阿花羞愤欲死,忙喝道:“闭嘴!谁跟你是一路人!”

说着,忙拾了银子就匆匆离去。

“唉,阿枝,你什么都好,就是嘴不会说。要是嘴厉害,怎么会被这恶女子欺负呢?”

春娘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一丝疼惜。

陈枝面颊通红,眼里蒙了一层水雾,感激地看着春娘:“春娘,谢谢,这次多亏了您……”

“没事,以后你多跟我学学,那王阿花不是什么好人,何必跟她客气?好了,阿枝,你快给我切肉吧。”

“春娘,您是真要买五十斤吗?”陈枝有些诧异,她以为,春娘是因要帮她,才随口一说的。

春娘笑道:“自然是真的,你别替我心疼银子,塞春楼的确有大宴,快切肉吧。”

陈枝便将摊前的肉,都给她切了,装好,那壮汉在春娘的示意下,背着肉走了。

春娘见刘贵像根木头似的,还杵在这儿,不由笑着对他说:“阿贵,你还不走?我有几句女儿家的话要跟阿枝说呢!”

刘贵早听了她那番厉害话,心里就已经有些打怵,如今听她这般说,忙得点头:“我这就走了……”

走出几步,却又回过头来,涨红了脸:“阿枝,明、明日等着我,我……我来替你收摊啊!”

陈枝应道:“知道了,你快去吧。”

等刘贵走远了,春娘才开口:“阿枝,听说阿鸢跟他娘亲从东三巷搬走了?”

她是才听见的消息,说阿枝相亲好几次都没有修成正果,如今本要许给程家,程家却又搬走了。

虽然,陈枝一直说,是她不肯嫁,是她悔的亲事,可众人一看程家人都不在这儿了,自然也就揣摩出来:是程家的人嫌弃陈枝。

这样闹下来,陈枝的名声渐渐变得不堪,更没有人愿意前来提亲了。

见陈枝垂下头,春娘叹了一声,道:“没想到,阿鸢是这样的人,他那时待你那般亲厚,却突然就跟他娘离开了。”

“也许,是有苦衷吧……”

陈枝这样说,心里却好像装了一肚子苦水,连嘴里也苦得发麻。

“你可知道,阿鸢的真实身份?”春娘忍不住问。

“真实身份?是什么?”

陈枝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难道阿鸢瞒了我什么事吗?”

春娘见陈枝这副模样,想来是还不知道阿鸢是男子,如今阿鸢既然离开,告诉了她反而令她更伤心,便道:“没什么,只是听说他有个兄弟。”

陈枝苦笑:“是啊,正是与‘她’兄长结亲呢,如今……都过去了。”

她收了摊,问道:“春娘,你跟我师父如今如何了?你要跟我一同去悬壶堂看看他吗?”

“算了,他并不想见我,我也不愿让他更厌我,你去吧。”

说着,春娘又握住她的双手,笑道:“阿枝,若是日后有事需要我帮忙,便来找我。”

陈枝点头,望着春娘杳杳离去的背影,心里涌出难言的温暖,春娘待她真好。

秋意浓浓,树上枯叶随风而落,飘了满地,仿佛铺了一层暗黄的菱花纹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