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空
一场空
阿鸢又冲向他们的卧房,依然无人,床上连袄被都没有,只有光秃秃的木板床。
“她”大惊失色,望着满屋子的空,不停地唤着陈枝的名字,心里却升起巨大的惶恐。
“阿姊,阿姊!你去哪儿了?”
满室回响着“她”的声音,但没有人回答,恐惧像深海里的水草,紧紧缠附了“她”整个人,胸口涌起镇痛,令“她”觉得疼痛难忍,一阵急切的呼唤在耳畔响起。
“阿鸢,阿鸢!”
有人晃动着“她”的胳膊,不住地喊“她”:“阿鸢,你醒醒……”
“她”被惊醒,猛地睁开双眸,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见房内已燃起了灯盏,娘亲坐在床边的玫瑰椅上,满脸焦急地看着自己:“阿鸢,可是梦魇了?”
支起身子,揩去额上的汗,恐惧依然没有退散,漆黑的眸沉下来:“我梦见去陈家提亲,可是阿姊和陈老爹都不见了……”
程氏闻言,心内一紧,道:“那只是梦罢了,别担心。”
阿鸢默然,忽然看见一旁的屏架上挂着件衣衫,正是那件银白团鹤缎袍,又嗅到一阵淡淡的药香,不由好奇:“娘一大早熬了药么?”
瞥眸看向窗外,深秋时节,外面仍漆黑一片,估摸着差不多是卯时。
程氏笑了,白皙的面庞露出一丝慈爱,道:“今日是你的生辰,娘给你煮了碗长寿面,只是用的药膳汤底,这都被你闻出来了。”
阿鸢纳闷:“如今吃面,也太早了……”
程氏道:“娘想给你做早膳,自然就起早了。今天又是个大日子,我们起早了也好安排别的事啊!”
阿鸢细细思索,见娘亲脸上也跳动着喜悦,暂时将脑中那个令人担忧的梦压下,说:“那孩儿也起来。”
“记得穿上屏风架上的新衣,娘待会儿便端长寿面给你。”
说着,笑着走出了“她”的卧房。
屏风架旁的杉木板上,嵌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穿衣镜,镜中露出一个俊美出尘的公子。
他一头墨发,用精巧的玉冠束着,面颊如雪,衬得那双凤眸愈发漆黑,端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模样。
很快,程氏捧着一碗长寿面进来,淡淡的药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
中秋这日,陈德父女俩早早起了来,却都没什么心思,只草草吃了几口饭。
自从知道亲事告吹后,父女俩这两日神情郁郁,都不爱动弹。
尤其是陈枝,吃过饭,就将自己锁在房内,陈德担心她出事,想进去瞧瞧,发现她在屋内将门锁了。
他在门口,担忧地唤道:“枝丫头,稍歇会儿就出来罢,今日天气清明,阳光暖和,在院子里晒晒太阳也好。”
陈枝应了一声,并没出来。
陈德叹了口气,还是怪隔壁的程家,这门亲事做得实在太不靠谱了。
这时,有人在门口叩门,“笃笃笃”一连叩了三声。
陈德心里升起一丝希望,莫不是程家的人来提亲了?他脸上露出笑意,急忙跑去开门,看见的,却是刘贵憨厚的脸。
“陈老爹,今日是中秋,我给你们送几个小饼。”
刘贵穿一身枣红衣裳,手里提着一个布兜子,脸上挂着憨憨的笑,将那布兜子递到陈德手里。
陈德接过,心里涌出一阵慨然:兜兜转转,还是阿贵这傻小子最靠谱,也最实诚!
如果枝丫头能转过念头,跟阿贵结为夫妻,那该有多好啊!
他这样想了一会儿,刘贵道:“陈老爹,那我就先回了……这小饼都是你跟阿枝爱吃的口味,有豆沙馅,也有肉馅。”
“阿贵,别忙,来都来了,在我们家坐一坐吧!”
刘贵忙摇头,笑道:“我家也有事,就不坐了……”
他心里也知道,今日程家要来陈家向阿枝提亲,他怎么能在这儿当木棍?
“唉……”陈德叹了口气,“快别说这程家了,一说我就一肚子气……”
刘贵诧异地问:“老爹怎么这般说?”
陈德回头望了一眼女儿的房间,朝刘贵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路走出院子,又小心掩上了门。
他才对刘贵小声道:“阿贵,实话跟你说,这程家是个不靠谱的主,如今提亲这事,也吹了。”
“啊?”刘贵惊了一大跳,没反应过来,“陈老爹,您不是在说笑吧?”
他往程家紧闭的院门看去,青石子砌成的院墙上,长满了苔草,一片苍翠景色。
“是这样的,我也没脸再说,反正提亲这事是不作数了。”
陈德又拉过刘贵,细细打量,说:“阿贵,你跟我们枝丫头从小一块儿长大,老爹我还是望承你俩在一起。你老实告诉我,你如今还喜欢枝丫头吗?”
听陈德说得这么直白,刘贵一张麦色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我……我……我……”
陈德急得跺脚:“你就是这么个闷葫芦,怎么不叫人着急呢?一句话都说不清楚!”
“我,我喜欢阿枝!”
刘贵红着脸,眼里突然迸射出一道明亮的光,低声却坚定地说:“我、我做梦都想娶阿枝,只是,只是阿枝把我当哥哥……”
“你个傻小子!”
陈德嘿嘿笑起来,一张肥胖的脸上露出无限的光彩,“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啊!就凭你这颗真心,只要好好待枝丫头,总有一天,她会喜欢上你的!”
“真……真的吗?”
陈德重重拍了怕他的肩膀,笑道:“之后,你也多来我们家里坐坐才好。”
刘贵眼睛都弯了起来,喜得连忙点头:“哎,好,好……”
*
陈枝接连三日没有出门,这几日,都是陈德去燕子街出摊。
这日,陈德收摊回来,脸色却难看得不得了,一进门就狠狠地踢倒了地上的箩筐,又弄出“哐啷啷”的噪音,陈枝受惊,忙跑了出来。
一出来,就见父亲对着院子里的死物,一阵猛踢,脸上怒气冲冲。
她忙上前去拦下:“爹,您小心身体,再生气,待会儿又该闹头痛了。”
陈德气得胸口发堵,指着程家的院子骂道:“枝丫头,你知道吗?程家竟然人去楼空了,院子里连个人影都没了……”
陈枝如遭雷击,不及父亲说完,她急冲冲奔出了院子,只见程家的院门打开着,新租客正在院子里,指挥着挑夫搬家具。
那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穿一身茜色裙衫,银白头发用蓝布条发着。
陈枝冲上去问:“婆婆,您是新搬来的租户吗?您知道,程家母女俩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吗?她们又要去哪儿呢?”
她急得眼眸通红,心里火烧般,仿佛有成千上万的蚂蚁噬咬,灼痛无比。
那妇人摇头道:“程娘子中秋那日,就将锁匙交给了我,至于她们去哪儿,我就不知道了。”
中秋那日,原来是中秋那日……
陈枝想不明白,她都已经将白梅玉退回去了,为何程氏还要搬家?
难道,还怕她会继续缠着她们家么?
她气得浑身发软,眼眶迅速蒙上一层水雾,陈德赶上来,拉着女儿往外走,恨声道:“枝丫头,这程家实在太过分了!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家!那程娘子看来多娴静的一个人,居然做出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事!”
他真是眼瞎了!
陈德心里发狠,赌咒道:“要是往后再让我见着她们,我、我陈德绝饶不了她们!”
陈枝不语,泪流了满面,将自己在家关了三四日,一双眼越发红肿不堪。
但这日,陈德准备出摊时,他的头疼病又犯了,在院中站立都艰难,只倚靠在门边,用拳头捶着额头。
陈枝正从屋内走出,见了父亲这副模样,大为愧疚,急忙用生萝卜汁给父亲灌了。
紧接着,忙忙地又煎了两副药,看了父亲喝下,这才松了口气。
“爹,是女儿不好,女儿不该一直沉湎于痛苦中。那件事既然过去,女儿也应该放下。”
她白皙的面颊,露出惭愧的神情,眼里却闪出一抹坚定:“爹,从此以后,您就在家好生歇着,猪肉铺的事情,您就全交给女儿吧!”
陈德躺在藤椅上,气色有些虚弱,问:“枝丫头,你真的可以吗?”
陈枝道:“爹放心,女儿没那么容易就一蹶不振。”
她抿着唇一笑,故作轻松,“不就是一门亲事吗?女儿生得这般花容月貌,难道会嫁不出去?”
陈德欣慰地点了点头:“好,好,既然这样,那爹就将猪肉铺交给你了。”
陈枝亦点点头,可心里却翻涌出苦涩的滋味,她在乎的不是亲事,而是阿鸢。
她想不通,为何阿鸢也像程伯母一般,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但陈枝没有太多时间思索,每日出摊,光是行人的目光,就刺得她心口发痛。
不仅如此,甚至有些好事的人还会故意问上几句。
“阿枝,听闻你的亲事又没成?这是为什么呀?”
“说不定,阿枝心里还惦记着谭木匠的儿子呢!”
“唉,阿枝这眼光也太高了,怎么相亲了好几次,都没遇上合适的?”
……
这些话,随着程家母女俩的消失,如海浪般席卷了陈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