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卿卿

瞒卿卿

微风拂过,阿鸢鬓上垂下一缕墨发,陈枝替“她”细心拂正。

笑道:“阿鸢,别担心,反正啊,进了你们家的门,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是家人,就是一辈子永远的羁绊。

阿鸢紧了紧她的手,恨不能将她就此嵌进身体内,揣进袖口里。

这几日,娘亲嘴上虽没说什么,但“她”隐约升出一股茫然的不安与惶恐,仿佛有黑雾从四面八方围笼而来,将“她”裹得几近喘不过气来。

“阿姊、阿姊……”

陈枝从未见阿鸢如此惊慌的模样,心中不禁也生出一股莫名的悲意,正自发愣时,却被“她”紧紧揉进了怀里。

“她”的力道很大,勒得她生疼,清淡的梅香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陈枝没有拒绝,反而,鬼使神差地,缓缓伸手抱住了“她”的肩。

“到底是怎么了?是程伯母责备你了么?”

“没有,没有……阿姊,我只是害怕失去你……”

灭顶般的恐惧,似洪水猛兽,兜头而来,阿鸢紧紧地抱住怀内的人,感受到她身体的温暖,却依然觉得不够。

她像风像雾,让人抓不住,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在天空中。

陈枝轻轻拍着“她”的肩,安慰道:“别怕,阿姊不会离开你,哪怕你将来也成亲了,我还是你的阿姊啊。”

是你一人的阿姊。

这话在心口里,勾出一抹微烫的火花,陈枝觉得自己的眼睛,也要生出泪意来。

想到今日那串佛珠,她推了推阿鸢,忍着酸涩道:“你先松开我,我有好东西要送你呢。”

阿鸢却不肯松开,只怕一松开,面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便抱得更紧,只听两人的心跳如擂鼓般响动。

气氛暧昧至极,陈枝的面颊禁不住又红了。

“好了,阿鸢,放开我吧。”

阿鸢这才松开她,心底却隐约生出怅然若失的情绪,可是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将一切都压在心头。

陈枝一心想要“她”欢喜,便将怀内的佛珠取了出来,又地将佛珠给“她”戴在手腕上,才郑重其事地说:“阿鸢,这串佛珠可保人一世平安,我将它送你做生辰礼物,你此生一定会平安健康的!”

她说得恳切真心,盈盈杏眸闪着水润的光泽,阿鸢心口蓦然生出一股暖意,望着手上的佛珠,忍不住问道:“阿姊……是去寺庙求的佛珠吗?”

陈枝便将这日的事同“她”说了,笑道:“虽然不是去寺庙求的,但是诚心不改,一样灵验的。”

“阿姊,你放心。”

那双凤眸,忽然就生出无比坚定的神色,竟将先前的脆弱全都一扫而空,陈枝心中惊讶,正待说话,却见那张玉色的面庞已俯了过来。

阖眸的瞬间,天□□晚。浅紫色的晚霞照进来,为满地残叶踱上一层模糊的金边。

有风吹过,拂乱了两人垂落的鬓发,发丝交缠,在空中又倏然而散,只有风声、落叶,并几声鸟鸣。

整座桃林,静得仿佛死了一般。

只有他们的心跳很快,“咚咚”如雷响,一下又一下砸在心口。

下雨了,却是秋日里极温柔的雨丝,密密麻麻地落在眼角、眉梢,自柔嫩的颊边蜿蜒,一路缠绵至嫣红的唇瓣。

雨的味道也夹杂着淡淡的梅香,清冽,却比往常都温柔,像是一朵小梅花浮在江心,悠悠荡荡地游向了远方。

陈枝觉得,她这时也变成了一朵梅花,在江面上飘摇,竟不知天地在何处。

整个世界,只剩下这场温柔的雨,陪着她将时间都暂停。

燕子街,玉心绣坊前。

两个身着青衫,腰间配剑的冷峻男子,停下脚步,擡头看着绣坊上的匾额。

许风道:“程娘子在信中所说的‘玉心绣坊’,应该就是这里了。”

许云吁出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咱们赶了三天三夜的路,可算到了!我进去问问看,程娘子在不在这里。”

许风点头,许云进去打了个转出来,皱着眉头道:“坊主说,程娘子近来身子不适,好几日没来绣坊了,咱们得去她家里找才行……只不过,程娘子也没在信中说过具体的地址呀,只说‘燕子街’,但这燕子街可大了……”

许风笑忍不住笑道:“许木头,你还真是不开窍,既然程娘子在这玉心绣坊做工,我们问问坊主,不就知道她住哪儿了么?”

许云抓着脑袋,豁然开朗:“你倒是聪明!我这就去问问看!”

不一时,许云跑出来,眉开眼笑地说:“走吧!咱们去东三巷口!”

“不忙,先找个人问问,东三巷如何走。”

程家小院,阿鸢回来时,特别放慢了步伐,生怕惊动了娘亲。

可走进内屋时,发现一直卧病在床的娘已坐在了黑漆玫瑰椅上,像是等了“她”许久,可神色却很温和,并无一丝的生气,反倒添了抹喜色。

“娘,您醒了。”阿鸢心中颇有些心虚。

“回来了,娘正要给你一样东西呢。”

程氏并未问“她”去了何处,只是起身从房里捧了件锦服出来,见是一件银白团鹤暗花缎袍,袍角皆用金银线密密缝了云纹,看来格外华贵。

“阿鸢,这是娘送你的生辰礼物,中秋那日,你就穿这件衣裳吧。”

阿鸢未接,墨黑的眉微微一挑,有几分诧异:“娘,您向来教我节俭,为何送我这般华贵的衣衫?”

心中迅速升起一团模糊的疑团,有些忐忑,只是不敢深想。

程氏笑道:“一年一次的生辰,破费些又有什么?况且,今年着生辰一过,你往后就可以恢复男儿身份,再不会受病痛袭扰了。”

“这都是些迷信的术语。”

阿鸢向来不信,不仅不信,还对这番话颇有怨怼。

若不是那算命先生随口胡诌,“她”又何必从小以女子来教养,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好了,你别不乐意,反正,也没几日了。”

程氏将衣衫推到阿鸢怀里,又问道:“你可有在阿枝面前,泄露半分你的身份?”

“她”怔了一怔:“自然没有,我答应过娘的话,怎会反悔?”

“那就好。”程氏心中松了口气,满意地点头,笑道:“明日,娘亲自去跟阿枝说,想来她也不会怪我的。”

“娘亲是预备接受阿枝了么?”阿鸢忽惊又喜:“我本打算中秋那日,去陈家提亲时再对她说!”

“你若这般,岂不是将人姑娘唬一大跳?好端端的女子,如今说变男子,就变男子了,人听了怎么会信?还以为是你胡诌的呢!”

程氏说着,又叹道:“如今都已经跟人家定亲了,娘亲就是再不同意,也没法子了,少不得要为你打算打算,否则,今后我还怎么抱孙子呢?”

她说着,苍白的面容看着甚是憔悴,一双沉静的眸也隐有哀伤的神色。

阿鸢见了,心如刀割,想到那夜惹得娘亲发病,便后悔不已。

“娘,是孩儿误会您了!孩儿对不起您,一直惹您生气!”

程氏点点头,轻轻拍着儿子的肩,垂下眸,仿似要遮盖住什么:“好了,你今后听娘的话,娘就阿弥陀佛了。”

阿鸢心底的忧愁渐渐散去,笑道:“那就劳烦娘亲了,只是,娘亲的话要说得和软些,我怕阿姊吓住。”

“媳妇还没娶进来呢,就已经胳膊肘往外拐了!”

程氏微嗔,又嘱咐道:“想让我对阿枝好,你也得答应娘一件事才行。”

“何事?”只要不要阻拦“她”与阿枝的婚事,让“她”做什么都甘愿。

程氏一字一句道:“中秋之前,不能再偷偷去见阿枝了,等到中秋那日,你再去会她,听清楚没有?”

“这有何难?”阿鸢笑道:“不过就区区两日,孩儿难道连这都做不到么?”

“那你今日怎又偷偷背着娘出去了呢?可想,你还没娶媳妇,心里就忘了娘……”

阿鸢听罢,忙挽着娘亲的手臂,哄道:“娘,别说这种话,孩儿娶了妻,您是多了个女儿,怎会忘了您呢?”

程氏拿手帕擦着眼角,点点头,眼眶却是真的红了,心里一片酸涩。

阿鸢,娘亲希望你今后别怪我,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燕子街,忘忧酒馆,灯火通明,照如白昼,却又有夜里独一份的宁静。

许风跟许云辛劳了几日,如今才算好好地歇了歇脚,两人在二楼临窗的位置,对酒酌饮,甚为快意。

许云执着筷箸夹了块牛肉往嘴里送,赞叹道:“想不到,这程娘子流落在外多年,竟没沾染上寻常妇人的习性。听她说话,口齿清晰,态度婉和,只是身份差了些,否则是足以在侯府当家的。”

许风沉声道:“许木头,你可小心些,胡乱议论主子,还要不要脑袋了?”

许云摇头晃脑,皱眉告饶道:“许风,咱紧绷绷赶了几日的路,如今才松一松筋骨,你倒好,又来挟制我?”

“我没那功夫挟制你,只是,没将世子带回京都,这件事就还有变数,我们该再谨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