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心结
正心结
阿鸢伸手按住他的肩,从怀内掏出一锭银子,冷冷瞥过去。
“这位公子,今日之事实在是情非得已,还望公子让爱。”
又极恭敬地朝陈德躬身道:“陈老爹,等到中秋,兄长一定会亲自上门提亲,到时候,希望陈老爹能成全一对有情人。”
说罢,一袭白衫飘然而去,当真是潇洒自如,来去随心,留下一众人等迟迟开不了口。
但陈家与谭家的亲事,是彻底黄了。
谭林为人清高,受了这么大的羞辱,不明着给陈德难堪,却在暗地里学人嚼舌根,把陈枝说得极为不堪。
陈枝的名声,在燕子街便渐渐一日不如一日,只是大家都在背地里说,当着她的面,依然是和气无比。
她心里也都知道,也恨过阿鸢,若不是“她”来家里闹了一通,事情也不会走到这般地步。
阿鸢素来洒脱,从不将这些流言蜚语放在心上,每日在她跟前说些宽慰的话,又承诺中秋时,兄长一定会来求亲。
陈枝这才相信,阿鸢是真有个胞兄,也就在心底生出了一分希望。
细细回想,她对谭林谈不上喜欢,更不必说自在,婚事砸了后,除了被人议论令她心烦,旁的忧愁她竟一概全无。
这时,她也不由觉得自己薄情寡义。
谭林与她相处了不下月余,如今说丢开,便丢开,干净彻底,不仅不觉得愧疚,反倒觉得畅快。
阿鸢冷嗤一声:“阿姊,你什么都好,就是挑男人的眼光不行,那人一看就是个小肚鸡肠的人,根本配不上你。”
她嘴上仍强硬道:“还不是你弄的鬼?你如今倒来编排别人的错。”
“你且等着看,我兄长绝对比那叫什么林的好上千倍、万倍!”
陈枝默然不语,她如今自然是要等着,只是……
她看着面前人深幽的眸,问道:“你兄长的性子,也跟你一般吗?”
那人眼眸里攒出一抹笑,狡黠如狐貍,吹嘘道:“那可比我好多了!阿姊那时,恐怕就会将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怎么会?陈枝在心里道:她初初动心的人,是面前的人,她怎会见了另一张相似的脸孔,就爱上旁人?
那她又成了什么个人了?
“阿姊怎么不说话?是还在生我的气么?”
敏锐地察觉到,她眉间始终挂着一抹哀愁,无论“她”怎么擦拂,都没办法吹去那抹愁绪。
陈枝摇头,静静地望着面前的人,从“她”深幽的眸,到紧抿的唇,陷入一种突如其来的迷惘中,可心头的答案却一点点清晰。
那日在阿鸢逼迫下,她应下亲事,看似是“她”威胁,实则是她心之所向。
如果她真的不愿答应,哪怕阿鸢将所有□□都捅破又如何?她依然可以不嫁“她”兄长。
只是,那一刻有股念头自心底升起:
她若嫁入程家,好歹还是能与阿鸢见面的。即便往后阿鸢也要成亲,他们始终会有一层亲情的羁绊,永不会天各一方。
这样的结局,岂不是更好?
想到这儿,陈枝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笑道:“我没生气,我等着你兄长来娶我呢。”
面前的女子一笑,扫尽所有忧郁,明眸善睐,颊生绯色,似有羞色,阿鸢禁不住有些吃味,问道:“阿姊嫁了我兄长,便会把我忘了么?”
陈枝微愣,见那人眸中似闪过一抹哀伤,转瞬即逝,还难得见“她”这般不快,心底便忍不住生出想捉弄“她”的念头。
她理所当然点头道:“你不是说,你兄长比你好上千倍、万倍吗?”
那人颊边的笑,再也挂不住,直接将脸沉下来,狭长的凤眸酝着惊涛骇浪,似要倾泻而出,却只是一瞬,愤怒便转为惶恐。
“她”靠近一些,握住她的双手:“阿姊,我不许!别这么快忘了我。”
嗓音带着些可怜的味道,又仿佛是在撒娇,陈枝的心蓦地一软。
“我骗你的,阿鸢。我欢喜的是……今后还可以见到你。”
女子温柔而坚定地说出心底的话,面颊微微有些烫。
这一次,却没有避开“她”深幽的眼眸,反而迎着“她”的眸,一张白皙的脸越发红了。
“阿姊……”
喉头微颤,心底的怨怼,悉数被她的话抚平,腹下却陡然生出一股急促的热流,灼得浑身都发热,烧得一双眼也露出赤红的颜色。
紧握着陈枝的手臂,只要轻轻一拉,便能将她扯进怀里,再看她殷红水润的唇瓣,恨不得立刻俯身亲吻。
一瞬间,所有孟浪举动都在脑中闪过,玉似的面庞妍丽生光,令人几乎不敢直视。
阿鸢咬着牙关,微阖双目,不知用了多大的气力克制,才终于将体内的邪火压下。
只在心内想着:阿姊好不容易才原谅了“她”,此时不能冲动行事,若再吓到她,又会平白生出许多事来。
只慢慢等吧,等到中秋那日,“她”便十六岁了。
到时候,“她”自可以恢复男儿妆扮,告诉阿姊“她”的真实身份!
……
阿鸢阻了陈枝的婚事,又将兄长将贴身携带的白玉梅也赠与了陈枝后,陈德心有怀疑,这日趁着女儿去燕子街出摊,便偷偷往玉心绣坊而去,想找程氏问个清楚。
玉心绣坊也在燕子街,却比悬壶堂还僻静,只三间小小小抱厦合成,绣娘们端坐在桌前,手捧着绣帕,穿针引线。
程氏绣工极好,坊主给她的活便比其他人多一些,工钱也更加厚道。
她心中感激,每日到了绣坊,便马不停蹄地开始赶工。
这日她却精神不济,绣了没几针便有些倦怠,堂屋门口正巧一个梳双髻的小丫鬟走了进来,高声喊道:“程娘子,外头有人找你。”
程氏心下纳闷,忙问道:“可看清楚了是何人?”
小丫鬟笑着道:“是陈家猪肉铺的陈老爹,他说有要紧事要问程娘子呢!”
程氏胸口突然就发闷起来,暗自思忖不是什么好事,一面应着一面就往外走去,果然见陈德在坊前的石柱前站着。
他一身半旧灰布衫,穿着黑头布鞋,神色不似往常般随和,反倒有几分气色。
程氏先自整了整衣衫,带了丝笑容走了过去:“陈老爹,是什么事,让您大老远跑来一趟呢?”
此时虽已入秋,但日头还是极盛,陈德人生得胖,在阳光下站了小片刻钟已出了一身汗,擡头擦着额头的汗,说道:“程娘子,这事说来话长,咱们找个阴凉地慢慢说如何?”
程氏见他说得紧急,便去跟坊主告了假,两人一路行至一小茶馆。
她与陈德虽是邻居,平日见面也会打招呼,但交情不深,如今他亲自寻来,想必一定是大事。她在心中暗暗揣摩,不免也有了几分慌乱,忙问:“到底是何事?可是我家阿鸢惹出什么事了?”
陈德一听“阿鸢”的名字,立时叹了口气:“程娘子,你不会还不知道这事儿吧?”
程氏摸不着头绪,阿鸢大闹陈家一事,也没告诉过她,她还只当阿鸢对陈枝的情愫,被陈德给发现了,当>
陈德便将前几日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程氏。
程氏当下骇得如当头一棒,面颊煞白,气得骂道:“阿鸢竟如此乖张!简直是胡作非为!”
陈德见她气得气喘吁吁,眼里含着泪珠,也不好继续责备,便道:“程娘子,事已至此,我们做父母的也不好再多加干涉,只是为了我女儿的幸福着想,我想问清楚,阿鸢所说的胞兄,现在何方?为何我从未听程娘子提起过?”
他最害怕的,还是女儿的亲事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问得格外细致。
“阿鸢又说,中秋时,许公子便会来陈家提亲,此话可当真?”
程氏听得火冒三丈,胸口生得一股怒气,直恨不得立即将儿子叫到跟前叱骂一顿。
什么胞兄许长弋?什么中秋时节去提亲?阿鸢做的事,简直是自毁前程!
“程娘子、程娘子……您倒是说句话啊,这亲事可算数?”
程氏半晌没开口,头昏手凉,可脑中思绪却飞得极快,陈德继续问时,她饮了一口热茶,笑道:“犬子一直在京都经商,所以未在你们面前提起,陈老爹放心吧,这亲事是作数的。”
陈德见她面庞似怒似怨似哀似苦,就是没有半分喜色,本还在心中犯嘀咕,可听了她这句准话,也就不再计较,安慰着说:“程娘子也别太生气,年轻儿女不懂事,瞒着咱们私定终身,做父母的除了成全,也别无他法。”
程氏笑着连连点头,夜里回到家中,便将门窗掩得严实,又令阿鸢跪在堂前。
她伸手取来一根戒尺,径直走到阿鸢面前,冷着嗓子命令:“伸出手来。”
阿鸢心中隐约猜到,娘亲是为何生气,“她”默然垂着眼眸,顺从地伸出手心,程氏便照着“她”的掌心发狠打了二三十下,霎时,一双手都打出了血泡。
阿鸢跪得笔直,只一声不吭,咬着牙,额上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