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芳魂

碾芳魂

阿鸢始终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盯着陈家紧闭的院门。

“她”的神色凌厉异常,眼里的暗涌咆哮着即将冲出来,胸口处却生出沉沉的痛楚。

阿姊竟对“她”狠心至斯!是当真要跟“她”一刀两断了!

七夕要跟那木匠小儿同游是么?好,很好!

“她”眸中的阴鸷愈盛,拳头攥紧,直至指尖发白,也没能平息心中的妒火。

七夕这夜,锦城灯火通明,燕子街上行人如帜。

街道两旁,除却商贩贩卖小玩意,还有戏馆的小倌并舞姬进行表演,比之元宵灯会更为热闹。

谭林着了一身青灰色长衫,长身玉立,与陈枝站在一起,倒是宛如一对璧人。

只是,陈枝兴致缺缺,对眼前的活动都不感兴趣,待看见卖花灯的章家铺子,不由又想起曾与阿鸢一同出游的情景。

见她怔望着花灯,谭林问道:“是喜欢花灯么?我帮你买一个吧。”

“不不,不必买,我就是瞧一瞧。”

陈枝收回目光,试图让自己变得欣喜一些,提议道:“我们去前面看看,今夜有赛歌跟穿红线呢!”

说着,陈枝便随着人群往前走,谭林亦步亦趋在她身后,可不知为何,陈枝却突然加快了脚步,她莫名想摆脱身后这个人。

既希望人群能将他们分散,又希望他别跟上来。

陈枝低垂着头,就像一只受刺激的乌龟,迫不及待地想要缩回自己的龟壳。

但是,手腕忽然一紧,有人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再将她手腕一拉,便将她拉出了人群,朝另一条僻静小路而去。

陈枝被人大力地带走,脚步不听使唤地往前走,心却猛地一跳,便要开口大喊。

这时,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别怕,是我。”

一阵淡淡的梅香,也随着“她”的吐息,幽幽弥漫在四周。

这时燕子街的一个小巷子,月亮隐于云层,只能散发淡淡的光晕,但看得并不清楚。阿鸢紧紧握着她的手,说道:“这儿人少,我们从小巷子穿过去。”

陈枝愣了愣,心底纠结无比,蓦地就停住了脚步。

“阿鸢,我……我说过,我们别再见面了。”

她的声音像是从缝隙中发生的,像一缕烟雾,很轻很轻,但阿鸢听清了,听得无比清楚。

“她”没有松开她的手,哪怕她在小小地挣扎,“她”也不肯放开。

一双漆黑的眸被夜色笼罩,释放出浓烈的独断力,可“她”这般霸道专行,陈枝就挣扎得越厉害,“阿鸢,你放开我!”

她忽然害怕起来,害怕的并不是阿鸢,而是她自己。

清冽的梅香在夜空中漂浮,她整个人仿似被这缕香搂进了怀里,头内昏昏,那些旖旎的绮思不受控制地钻了出来,她顿时浑身一惊。

阿鸢的手掌很宽阔,比她的大出许多,“她”只单手,就能将她的小手紧紧包裹。

陈枝觉得被“她”牵着手,是一种很安心的幸福。

可是,她却不敢沉溺于这种罪恶的美好,只能冷硬着嗓子再次开口道:“阿鸢,别逼我恨你。”

她的话很有威慑力,阿鸢蓦然就松开了她的手,却在陈枝想要跑开时,长臂一伸,将她抵在墙角,咬牙切齿地问:“阿姊,是你在逼我!是我快要被你逼疯了,你知道吗?”

“她”的双眸熬得赤红,俊美的面颊涌上一层绯色。

可惜在黑暗中,陈枝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她”气急败坏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阿姊先前待我那般要好!替我熬药,喂我喝药,亲自替我配药方,对我嘘寒问暖……衣食住行,无不用心留意,如今却能说丢开手,便丢开手!阿姊,你对我就没有一点点怜惜么?”

陈枝半阖着双眸,心口一阵刺痛,怎么会……如果没有怜惜,她就不会待“她”那般好了。

可她依然咬着唇,不肯开口说一句话。

黑暗中,一双微凉的双手抚上她的双颊,陈枝慌忙睁开双眸,想要推开“她”,却被“她”一手握住手腕,拉上头顶,另一只手依然在她颊边流连。

这样姿势,似曾相识,此时此刻,却令她觉得无比羞耻,也无比害怕。

她软下嗓音,劝慰道:“阿鸢,放开我,好不好?今晚过去,我们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

冰凉用力的手指,抚在她唇上,带着一种恶意,狠狠地碾磨她娇嫩的唇瓣,温热的气息洒在她颊边,令她不可抑制地乱了呼吸。

阿鸢咬着牙道:“我喜欢阿姊,这是错的么?阿姊竟避我如蛇蝎?阿姊,难道你对我,就没有动过心么?”

“她”想看清夜色中,女子绯红的面庞,和羞涩的眼神,“她”想用目光直接穿透她的内心,看看清楚,她到底对自己有没有心!

“别说了!”陈枝颤声恳求道,“阿鸢,我是个普通的女子,我……对不起,我还没那么勇敢跟女子……我……我爹不会同意的,对不起!”

阿鸢心底的怒火,却陡然平息了,“她”抓到了重点。

“阿姊是说,因为我是女子,所以才不能接受我的感情,是这样么?”

陈枝紧攥着双手,掌心早已出了一层黏腻的汗,她艰难地回答,“虽然,我知晓民间亦有磨镜团体,可我……我不可能做到那般大胆,我爹也不会答应……阿鸢,这也会伤害你,你明白么?”

说完这番话,陈枝整个人仿佛从热水里捞出来一般,出了满身大汗,脸颊亦是滚烫无比。

她庆幸四周黑暗无光,这给了她些许面对内心的勇气,否则,她绝不敢承认,她对阿鸢的心思。

颊上的手,忽然变得无比温柔起来,修长的指轻轻抚过她的眼眸。

紧接着,她听见一声极畅快的笑声,“阿姊,我真开心,哈哈哈,我从未这样开心过……”

陈枝被“她”固在方寸之间,听见“她”如此肆意的笑,诧异后生出不安,“阿鸢,你这是怎么了?”

阿鸢依然在笑,却将声音收低了,俯身在她耳畔哑着嗓子道:“阿姊,如果你只因为我女子的身份,才拒绝我,那么请你放心,再给我一些时间好么?”

“你说什么啊?”她听得云里雾里,却又不敢说重话,就怕再次刺激到“她”。

“她”继续说道:“阿姊,中秋那日是我的生辰,等到那时,我会告诉你一个秘密。所以,在这之前,你不要跟别人定终身,好不好?”

陈枝没有回答,她如何能应?

爹对谭林的印象极好,谭林近日也有来陈家提亲的打算,如无意外,中秋之时恐怕就是她出嫁之日。

“阿姊,求你了,答应我吧。”

“她”的嗓音既急切,又哀怜,“你若是不应下我,我会死掉的。”

阿鸢很知道陈枝的弱点是什么,她心软,“她”便百倍千倍地示弱。

她是喜欢“她”的,只是碍于“她”如今的女子身份,才对“她”躲躲闪闪,“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退缩!

月亮渐渐从云层里钻出,一层素雅的银辉,自半空中缓缓倾泻而下,照亮了青石砖,也为两个人的面容增了一分柔光。

他们两人的脸庞都涌出了绯色,尤其是陈枝,颊红得似要滴出血,她微微发抖,“这事……之后再说……”

“不!”

阿鸢很固执,双手撑在墙壁上,一双发红的眸子紧紧盯着怀内的女子,看着她不断闪躲的明眸,不肯罢休:“阿姊,今日你不答应我,我便在这儿等到你答应!”

“阿鸢,休要如此任性!”

陈枝只当“她”是孩子脾性,本来嘛,才十五岁,比她足足小了四岁。

可当她擡头时,看到的却是一双深邃得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眸,“她”用眼神牢牢锁住她,眸内闪过哀伤、忧愁和痛楚,所有的情绪在顷刻间,轻易就触动了她的心扉。

她终究是心软了,叹了一声,“好吧,我答应你,行了吧?”

“她”紧抿的唇,这才弯出一个细小的弧度,牵过她的手,与她五指相扣,却很认真地叮嘱:“阿姊不要骗我。”

陈枝不语,却在心内默叹,即便到了中秋又如何?不过是妄念罢了。

出了巷子口,便是热闹的燕子街,陈枝垂首,微微挣了挣手。

“阿鸢,可以放开我了吗?”

得知了她的心意,阿鸢也不再那般执拗,便松开了她,眸间浮起一抹笑意,“阿姊,我可以陪你去穿红线。”

陈枝没有回答,正在这时,一抹青灰色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穿出,直奔过来。

“阿枝,你去哪儿了?害我一通好找!”

来人被挤得衣衫微皱,略显狼狈,一张脸涨得通红,眼里明显有恼怒的神色,“你知不知道,我刚才一直在找你啊!”

“谭林哥,是我不对,刚才人太多了……”陈枝红着脸解释,声音也弱下去。

“你不该走那么快!”

谭林仍在喋喋不休,丝毫没有注意到陈枝身旁的阿鸢,只觉得一道阴沉的目光,落在了身上。

他觉得奇怪,偏过头去,便看见一个清艳至极的白衫女子,只是眼神一点儿都不友善。

他噤了声,问陈枝,“这位姑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