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衷情

诉衷情

“她”的发髻微乱,绾发的碧玉簪忽然跌落在草丛,发出一声闷响。

霎时,墨黑的鬓发散落于肩,随风狂舞,“她”却浑然不在意,只注视着枝头那一簇开得炽艳的桃花。

陈枝默默地看着“她”,心底,却生出无限的怜惜与心疼。

“她”这般柔弱,身子又不好,在这寒风中受着,岂能不病?

她急忙奔过去,跑到“她”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掌,心里骇了一跳,叫道:“阿鸢!你怎么能在这儿吹冷风?快,快随我回去!”

她试图拉“她”起来,却被眼前人紧攥着,拉至面前。

“她”的面容苍白,唇色几近透明,狭长的凤眸里黑沉沉一片,嗓音冷冷:“阿姊去跟你的沈大夫双宿双栖就好,何必来管我?”

陈枝在“她”逼近下,嗅到“她”身上冽然的梅香,看着阿鸢几近发狂的模样,喉间猛地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修如梅骨的手,纤长有力,却寒凉如冰,“她”的手指轻轻触在她柔嫩的脸颊上,眸底翻涌着无尽妒意:“阿姊,你如今还心悦着沈南星,是不是?”

“她”以为,只要“她”加倍对她好,她就会将沈南星忘了!

却没想到,这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的指尖微微用力,在她颊边留下一抹细微的红痕,嗓音略略低哑,却又哀伤无比。

“是我对阿姊还不够好么?怎么过了这么久,阿姊心里还是忘不掉沈南星啊。”

陈枝心中愈发愧疚,眼眶也随之一热,忍不住伸手握住“她”寒冰般的手,发誓般开口:“阿鸢,你误会了!我如今对沈大夫,只有敬意,没有男女之情!”

那双深邃的凤眸,倏然露出一丝讶然的惊喜,“她”将女子拉得更近,深深凝注着她莹润的双眸:“你说的可是真的?”

陈枝一个劲点头:“是真的是真的!我发誓,我要是对沈大夫有非分之想,就五马分……”

冰凉的手指很快复上她的唇瓣,堵下她后面的话,狭长眼眸里逼人的怒意却并未消退,阿鸢又问:“那你为何拜他为师?难道不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

果然,果然阿鸢心悦的人是沈南星!!

陈枝的唇虽被“她”的手指复住,却还是呜声说道:“我……我是为了你……”

唇忽然便被“她”松开,下颌却被“她”轻轻擡起,那人急切而又热烈地问:“为了我?你说的可是真的?”

陈枝道:“是真的!我想治好阿鸢的寒疾,想帮阿鸢调理好身子,我希望阿鸢能像寻常女子那般,健康快乐,觅得一个真心所爱的人!有人免你惊,免你苦,此生疼你入骨,知你冷暖!”

这是她心底最真实的话,此刻,在阿鸢深不见底的眼眸下,她仿佛被蛊惑般,将所有话通通说了出来。

“阿鸢,你是我的好妹妹,我绝不会跟你争抢沈大夫,虽然之前我对他有过爱慕之情,但那是从前,如今我对他只有师徒情谊,你放心吧。”

阿鸢听到她前面那番话,胸口早已涌起一阵暖意,满腔怒火随之消散,可在听到后面的话时,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你以为,我、喜欢……沈南星?”

陈枝见“她”一脸古怪的神色,心想:阿鸢这是不好意思承认。

既然如此,她就装作不知道好了,笑道:“反正,阿鸢你就放心吧,我早已放下沈大夫了。”

至于是什么时候放下的,她也弄不清楚,只是渐渐地,就很享受阿鸢的陪伴,那种被拒绝的挫败感,就一点点消失了。

在她出神之际,面前人垂眸,紧紧盯着女子樱粉色的唇瓣,脑中闪过无数过疯狂的冲动。

最终只是伸出手指,抚上她的唇,带了些力道,一遍遍狠狠研磨,将那唇色晕染得愈发殷红。

“嗯?阿,阿鸢?”

陈枝这才回过神,注意到阿鸢眼眸里翻起的狂涌,问道:“可是寒疾又要发作了?”

她眼眸清澈如水,神情无比关切,阿鸢心底翻涌的念头却越烧越烈,她若是知道,“她”此刻最想做的事,是将她狠狠压在身下,恐怕会吓到哭泣吧?

一双带着暖意的小手,探上“她”的手心:“阿鸢,你的手冷得像块冰,咱们快回去吧?”

“她”这才收回手,也收起心底的念头,嗓音低哑:“嗯。”

正待要起身,陈枝却按住“她”的肩:“等等,我先帮你绾好发。”

她拾起草丛的碧玉簪,十分认真地帮“她”挽发,阿鸢只觉那双小手格外柔软,仿佛一路来到了“她”的心口,在柔柔地撩拨着,“她”心底的秘意。

一片桃花随风而落,正巧落在“她”掌心,“她”心念一动,起身去折了株开得最绚丽的桃花,递到陈枝面前。

“阿姊,送给你。”

女子明亮的眼眸里,瞬间涌出欢喜的神色,人面桃花相映红,无边旖旎。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阿姊,到何年何月,你才会懂我这一片痴心呢?

*

陈家院门大开,院子里,陈德正在一旁的庖屋忙着午膳。

喷香的炒肉随风飘出,勾得人十指大动,陈德正巧看见他们,忙喊道:“枝丫头,准备用食了,将阿鸢也拉进来,在我们家一块儿吃吧!”

陈枝正有这个想法,阿鸢还从未在他们家吃过一顿饭呢。

她紧紧挽着“她”的手臂,笑道:“阿鸢,来吧,在我们家吃一顿吧。”

阿鸢跟着陈枝走进院内,却发现院内摆满的箩筐内,全装着没卖完的炙肉。那些肉烤得外焦里嫩,如今却都成了卖不出去的剩货。

今晨的事情,“她”早已听陈老爹说了,炙肉里含有让人腹泻的巴豆粉,如今陈家猪肉铺的声誉也一落千丈。

饭毕,阿鸢指着院内的炙肉问道:“陈老爹,这些肉,都含有巴豆粉吗?”

陈德皱着双眉,一张脸气得通红不已,最后却委实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啊,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崽种做的好事!”

阿鸢环视四周,看了看低矮的院墙,又上前检查门闩,低声道:“门闩没有毁坏的痕迹,想来,这件事是有人翻墙进来,在炙肉上下了巴豆粉。”

陈德的脸色瞬间变得警觉,不由也压低了嗓音。

“可是,我们夜里却丝毫没有听到声响,这事儿也太奇怪了。”

阿鸢没有答话,继续在院子里踱步,忽然,“她”的眼眸被墙壁上一处东西吸引,忙招手让陈枝他们过来看。

那时一小半截快要燃完的线香,陈德父女俩面庞陡然变得煞白。

阿鸢伸手将那半截线香取下,拿出雪白锦帕包好,说道:“这香肯定有问题,我届时去香坊查探一番便知。”

“这可如何是好?那贼人都把迷魂香给我们父女俩安排上了,真是个天杀的贼!”

陈枝垂眸不语,再擡头时,与阿鸢视线相接。

阿鸢目中笃定,沉声宽慰道:“你们不必担忧,我心中已有了法子,过不了三日,定会将那贼人抓住。”

陈德一听,紧皱的眉这才舒展开来:“阿鸢,如果你真能帮我们把贼人抓住,那就是我陈老爹的恩人哪!”

“我与阿枝关系匪浅,陈老爹不必多礼。”

阿鸢的声音逐渐压低,凑近两人,将口中秘法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陈枝双目睁大,陈德更是听得满脸佩服,不住地点头:“好,好!我们全听你的!”

……

暖阳冲破云层,一扫接连几日的阴沉。

如今只是辰时,燕子街陈家猪肉铺前已围满了行人。

只见摊前整整齐齐摆着炙肉与熏肉,陈枝却在一旁用枯木枝生了一大堆火,火苗窜得很高,柴火在静寂中发出“哔剥”的声音。

陈德擡手拿起一块炙肉,“嘭”的一声,毫不留情地扔进火堆里,霎时燃出一阵美味的炙肉香。

众人不解:“陈老爹,你这是做什么?”

说话间,陈德又拿起另一串炙肉,依然不客气地抛进火堆里,一串接一串,不一会儿,案板上的炙肉已烧了大半。

众人不由纳闷:“陈老爹,你把我们这些乡里邻亲一大早聚在这儿,到底是有什么事呀?”

陈德不语,直到将摊前所有的炙肉、熏肉都抛至火中,才清了清厚重的嗓子道:

“乡亲们,这次让大家聚在一会儿,我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在大家的见证下,将含有巴豆粉的肉通通都销毁,我陈德在燕子街干这营生不是一年两年,大家伙儿千万要相信,陈家猪肉铺绝不会干砸自己招牌的事!这件事肯定是有误会,我会尽快找出原因,给大家一个说法!”

众人听他说得激昂,那些老主顾都信得过他的人品,纷纷道:“陈老爹,既然事情过去了,也就算了,今后只要不出事就行。”

陈德高声道:“谢谢大家理解,我们从明日起,会去屠宰场严格挑选要宰的猪,之后一定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众人点头。

这次之后,陈家猪肉铺的危机暂时解除了,生意比之往常,倒更要红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