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豆粉
巴豆粉
陈家猪肉铺前,又围满了人,大多是看热闹的行人。
陈枝正不知如何应对时,只见又有几个人挤进来,一看,正是平日里来这儿买过猪肉的客人。
那几人的面色同卢老二一般惨白,浑身发虚,双手环抱着腹部,虚弱地开口。
“阿枝,我昨日里吃了你们家的炙肉,也拉肚子了。”
“我也是,不知道是不是你家的肉最近有问题啊……”
“这肉要是有问题,咱们岂不是花钱买罪受?”
猪肉铺前,一片嘈杂,主顾们叱责、抱怨的声音如雷贯耳,陈枝试图缓和大家的愤怒,但无济于事。
正在这时,陈德从人群里挤了进来,将陈枝推到自己身后,笑呵呵对大伙儿说道:“各位邻党,稍安勿躁啊,听陈老爹说两句话可好?”
他与卢老二等人都是旧相识,见他来了,众人倒是出其地静下来,但不满的情绪依然不减,依旧抱怨着。
“陈老爹,咱们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来照顾你们陈家猪肉铺的生意,如今吃坏了肚子,你们总要给个说法才行!”
“是啊!我们几个都是吃了肉就出问题的,悬壶堂的沈大夫可以作证,那肉是有问题的!”
正说着,只听人群里有人喊:“让让!都让让,沈大夫来了,让沈大夫来作证!”
陈枝擡眸望去,果然见沈南星被人簇拥着走到了摊前,他一袭竹青色长衫,清雅面容,哪怕在嘈杂人群,也自有一派淡定从容。
卢老二等人见了沈南星大喜,急忙道:“沈大夫,您快跟陈老爹说,我们几个人拉肚子,到底是不是因为那肉的缘故?”
陈枝跟陈德也极好奇,心里却好似有根细密的针,绵绵扎进血肉,不见血的痛。
他们将目光落在沈南星身上,既紧张又有几分恐惧,陈家猪肉铺的声誉,全都系在沈南星身上了。
沈南星心内亦有几分复杂,对上陈德父女俩期翼的目光,再看向那几个面色苍白的病人,无奈开口:“陈老爹,阿枝姑娘,他们几个腹泻,的确跟你们的肉有关系。”
此话一出,人群一阵沸然。
“看吧,我就说嘛,就是他们陈家猪肉铺出的问题!”
“这太不应该了,都是乡里邻亲的,怎么能用拿坏肉卖给咱们呢?”
“真是太令人失望了!以后再也不要来陈家猪肉铺买肉!”
……
陈德听了这些话,心如刀割般疼,这陈家猪肉铺就是他的命根子,怎么能断在他手里呢?
陈枝听了也一阵焦心,如果真是肉有问题,主顾们今后怎么还敢再来陈家猪肉铺买肉?
沈南星的一句话,相当于直接给他们宣布了死刑。
“沈大夫!你说的是真的吗?”陈枝瞪大双眸,看向他,心内还存有最后一丝希冀。
陈德也不肯放弃,颤声问道:“沈大夫,真的是我们的肉有问题吗?那肉,是我们亲自杀,亲自清洗干净的。而且在杀猪前,我们对猪都经过检查的,绝不可能杀病猪来糊弄大家啊!这么多年杀猪卖肉,我陈德是什么样的人,大家还不知道吗?”
他说得双眸涌泪,胸口剧烈起伏,恨不得将一颗心都挖出来给众人看!
陈枝搀着父亲的手臂,眼眶也忍不住湿润了:“各位伯伯婶子,我们陈家在燕子街干杀猪的营生不是一天两天,我们绝对不会亲自砸自家的招牌啊!”
沈南星亦点头,沉声对众人道:“陈老爹跟阿枝姑娘的人品,相信大家都有目共睹,沈某虽在猪肉里发现有让人腹泻的巴豆粉,但不代表,这是陈老爹做的手脚。”
这话一出,陈枝心头立即涌出一丝希望,感激地看向沈南星。
卢老二却不依不饶:“我管他是谁做的手脚!现今我们看病就花了不少钱,这医药费,陈老爹得赔给我们才行!”
其他人纷纷附和:“就是!不管怎么着,我们是吃了陈家的猪肉才出问题的,必须得补偿我们!”
陈德头痛欲裂,往前站了一步,颤声说道:“大家放心!这钱我陈老爹会赔给大家,但是请大家相信我们,这猪肉的问题,我们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陈老爹指天发誓,绝没有在猪肉里动手脚,要是我说谎,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发的誓很重,乡里人重誓,一瞬间都安静下来。
卢老二等人见陈德热泪滚滚,满是褶皱的一张老脸,布满泪水,看着实在太过凄惨。
众人不由又想到,陈老爹曾将卖不完的肉,挨家挨户送人,分文不取的事,心底里都动了恻隐之心。
“陈老爹,今天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们就相信你这一回,但要是之后还出这种问题,乡亲们可就不会再照顾你们的生意了。”
陈德连连点头:“谢谢大家,我们今后一定会严格做好猪肉的清洁……”
众人渐渐散去,摊前一片静寂,陈枝抹了抹眼睛,才对一旁站着的沈南星道:“沈大夫,谢谢你刚才替我们说话。”
陈德揩拭着脸上泪水,道:“沈大夫,今日多谢你了。”
沈南星面容露出一丝愧然:“别这么说,沈某只是实话实说,并没有帮到你们什么忙,实在愧疚。”目光瞥向摊前的肉,问:“这肉与昨日的肉可是同一头猪身上的?”
陈德醒悟过来,忙道:“正是!”
沈南星俯身,拿起一块炙肉轻嗅,眉头微锁,轻轻摇头道:“陈老爹,这批肉不要再卖了,里面也有巴豆粉。”
“啊?!”
陈德陡然瞪大双目,义愤填膺地骂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兔崽子背地里做的手脚!要是被我抓住,非得打断他手脚不可!”
“陈老爹,今后还是小心为何,如果猪肉再出问题,大家会闹得更厉害。”
陈德点点头:“会的会的,今日太谢谢沈大夫了。”说着,对陈枝道:“枝丫头,你送送沈大夫,今日爹来收摊就好。”
近些日子,他也听见过一些风声,说枝丫头爱慕着悬壶堂的沈大夫。
虽然是捕风捉影的说法,但想到陈枝对刘贵无心,今日又见了沈南星这清雅的面貌,处事不惊的态度,倒觉得跟枝丫头相配得很。
陈德这般想着,便有意撮合,笑着对沈南星道:“沈大夫,我们枝丫头平素总念着你,说你是个顶顶的好大夫呢!”
陈枝面颊顿时羞红,却道:“爹,沈大夫医术高明,当然是人见人夸了!”
那时,她对沈南星满心爱慕,在爹面前就多说了他的好话,可自从在沈南星面前碰了几次壁,知晓他对自己无意后,虽然有过悲伤,但往昔的爱慕竟慢慢转淡。
如今见了沈南星,满腔只有崇敬和尊重,却再也没了心跳如擂鼓的感觉。
真是奇怪。
一路无话。两人行至街角,快到悬壶堂时,沈南星终于开口了。
“阿枝姑娘,近日怎么不来找我讨教医术了?”
他的嗓音带着一丝柔意,眼里眸光微亮,见陈枝没有回答,又微笑着问:“你还记得当归四逆汤的方子么?”
陈枝纳闷,不知他这是何意,却还是一点点回忆,说了出来。
“当归四逆汤,须得用当归十二克,桂枝九克、细辛三克、通草六克、大枣二十五枚、炙甘草六克,再辅白芍、通草、大枣佐药,以水八升,煮取三升,去渣,温服一升,日三次即可。”
“说得没错!”沈南星眸里涌出赞赏的神色,看着陈枝,继续问:“当归与细辛有何特性?”
“当归性甘温,养血和血,细辛温经散寒、通血脉。”
“你说的都没错,阿枝姑娘,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在医术上是有天赋的。”
沈南星眼里的赞赏愈甚,语气极为肯定,陈枝听罢倒有些受宠若惊,下意识便有些羞赧起来:“沈大夫,这,这过誉了,我说的都是你教我的啊。”
“的确是我教的,不过你却能只字不错地复述出来,说明你是用心记在脑里了。阿枝,如果你还想继续学习医术,我愿意收你为徒。”
沈南星竟改称她为“阿枝”了,她一时又激动又不知所措,结结巴巴道:“沈,沈大夫……”
“怎么?还不改口,是不想拜我为师吗?”
想!当然想!
陈枝做梦都想好好学医术,尤其在看到阿鸢受寒疾磨折后,那股学医的冲动就变得更强烈了。只是碍于最近猪肉铺一直出乱子,才没有去悬壶堂找沈南星。
看着沈南星温雅有礼的面容,眼里偏生又带着兄长般的宠溺,陈枝当下便朝他一跪,激动地喊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陈枝一拜!”
沈南星扶起她:“阿枝,不必多礼,今后你有空便来悬壶堂吧,我会将我会的医学都悉数传授给你。”
陈枝却有些诧异:“师父,为什么?”
“嗯?”
她问得更清楚一些:“为什么突然收我为徒?为什么是我?”
如果说天赋,有医学天赋的人太多了,而她根本就不认为自己是有天赋的。
想到不久前,她对他的别有用心,如今就觉得更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