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季心甜没等到林咸的回复。
当她再擡头时，林咸身上那分明蔓延开来的软弱藤蔓已全数收回，她又回到了平时的她。
季心甜心里有些遗憾，悄悄踮脚去看她脸上的表情，想要从中窥探半分真实。
失败了。季心甜在林咸看不到的地方不满的撇撇嘴。
林咸是个很神奇的人，是个想让人靠近想去了解的人。如果非要类比，季心甜想自己就是个猎物，是慢慢走入林咸编织的网中的猎物，偏偏还是自己主动的。
兴趣是一切的起点。
季心甜目前为止所有的所作所为都源自于兴趣，在她对这个熟悉而陌生的世界感到彷徨感到害怕时林咸出现了。这个神秘的外来客身上像是揣着许多秘密。人们对未知的变化总是不安和害怕的，季心甜觉得自己应该远离、应该排斥，但她还是忍不住纵容自己去接近，她从林咸身上嗅到了很强的安心感，越是往里窥探她越能感受到那张平和的脸下有一颗柔软的心。
她以为这样的林咸是会永远坚强永远强大的，原来这样的林咸也会有脆弱的一面吗。她感到惊讶，又忍不住在心里带着歉意的欢呼，这是只有自己发现的一个小秘密。
那无声伸出的藤蔓轻轻伸出一小节枝丫，浅尝辄止，只是轻轻碰了下自己就立马收了回去，她甚至都来不及张望那枝丫上是否有小小的恼人的尖刺。
“你去考试场地看了吗？”季心甜敛去眼中的遗憾，看向已退后一步站立的林咸。
林咸摇了摇头，稍作解释。季心甜马上招呼陈叔开车送她去了一趟考试的地方，让她先去踩点走一遍记记路。本来想的是直接在考场附近给林咸安排住宿，反正明天没事，让陈叔再送她去一趟考场就是了，结果在车上才刚提出来就被林咸义正严词的拒绝了。
季心甜只能坐在车上撑着下巴看着林咸决绝离去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
“陈叔，你说她为什么这么倔啊，明明只是顺手帮忙的事。”季心甜偏头看向打开左转向灯的陈叔，眼底满是迷惑。
后视镜里的小人儿毫无察觉自己的脸早已气鼓鼓的，像只充气的河豚。陈叔也将目光投向那个瘦削的背影，看着她朝着没有路灯的黑暗里前进，道:“人情总是很难还的。”
“可我们是朋友。”季心甜并没有被说服，她迷茫的小声嘟囔，“明明我们是朋友。”
她扯出朋友理论想得到更多的答疑，帮身边的朋友解决问题时哪个不是感恩戴德，即刻受了自己这份好意的，况且朋友帮朋友这不是很平常吗。
这些问题直到熄灯后季心甜都没弄明白，在柔软的枕头下她迷糊着眼渐渐陷入梦境，手指习惯性地四处寻找那柔软的棉质布料。手指触到床沿边感受到那冰凉的空气，混沌的大脑恍若清明半分，她迷糊得想到——放假了，林咸已经不在身边了。心里升起一股小小的说不清的情绪，季心甜揉着心口，这里有点点奇怪。
将床头上的小熊玩偶抱住，季心甜深深地埋进玩偶中吸了一口，闻到上面淡淡的薰衣草香味才安生下来，慢慢又陷入了梦中。
在即将进入梦境时，她搂紧怀里的小熊在心里小小地抱怨道：一点都不暖和。
回到宾馆的林咸扭开一瓶免费矿泉水，吨吨吨地倒入烧水壶，按下烧水键。她把装满证件照和用具的透明袋子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没有急着洗漱，反而拉开一旁的椅子打开玻璃上布满灰的窗户坐了下来。房间很安静，小宾馆的隔音很差，面前路过一辆辆小车和人，隔壁房间得到电视声并不小声，但她还能听到隔壁男人和女人的聊天声。
没等多久，热水壶咔地一声跳了，林咸把杯子带到卫生间用热水烫了烫，给自己倒了一杯。腾腾的热气往上冒遮住了林咸隐晦的目光，她举起手中的十指，收紧握紧成拳，又慢慢长开，反复几次。她举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小口，滚烫的热水充斥整个口腔。
一声叹息好轻，刚开口就湮灭在空气中，消失在茶水间。
心中的那点阴霾终还是埋葬在心底，连同上辈子积攒的份一起扔在小角落里。
林咸轻轻叹了口气，摩挲着自己的指尖，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与人碰撞的触感。那自心底发出的满足感和道德精神上的谴责感在她心理反复拉扯。林咸反复告诫自己——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不想也不愿意让自己成为一个情绪失控的人，受情绪摆布的人。
林咸给季心甜讲过她上辈子的事情，却没给她说过其中还有一些隐情。
她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提升厨艺学到更多知识，这是真。
她努力让自己有一个想要追寻的东西，不去考虑生死，这也是真。
上一辈子副厨手中的那服药说起来还是自己借旁人的手递到他面前的，表面上是副厨下药毒杀了自己，但究其根本还是她自己杀了自己，更准确的说是——她主动杀死了自己。
上辈子梦境中的红色并没有随着转生而消失，在她挥下拳头落在学校那几个人身上后在梦里如约而至。她梦到过很多东西，一闪而过的锋利光亮、浴室里染色的水池、那面透明玻璃中看不清的脸……
她深陷梦境中，看着自己深埋于地的手脚，偶尔她也会翺翔在天际俯瞰着贫苦的人民，那个时候的她会化作街边那朵被踩踏得不成型的小黄花、会化作在鸟巢中将死未死的雏鸟。化作一双眼，从第一人称视角去体会各种各样的痛苦。
每次从梦中惊醒，她看到怀里的季心甜才会稍微放松半分。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那是梦吗。幸好那是梦。
真好，我还没有失控。
林咸叹了口气，将杯中的水一口口抿进，温热的水沁润喉咙让整个人变得温暖起来。比起顺从自我内心，林咸更希望自己能变成手中的这杯水，能成为一个温暖的人。
如果心中的恶念有一天变得无法压抑，她会主动带上镣铐将自己送进局子或者自我了断，重蹈上一辈子的结局。
成为恶人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她并不想成为一个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