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邪王不好当73

“鲲鹏沧溟怎么会在地脉火心处,他不该待在归墟稳固东海吗?”

夜画接过急报,听到消息时她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后便是深深的不解。

妖域三族的族长与人域五大势力掌权者全都被强制召往了居神地,已经消失在大众有一年多之久了。这几位还未完全成长的少主挑起了大梁,活跃在清浊战场上,每一个都让她们头疼吃尽了苦头。

其中除了早已归位叛徒的药楼少主,对战局最没有影响的就是鲲鹏族的少主沧溟了。

上云天倾之祸后,归墟震颤东海倒卷,差点引发了灭世大洪水。鲲鹏一族显化了真神,吞天摄地勉强压制了东海。

但好景不长,族长被强行召往了居神地,缺少了核心支柱,他们还未成熟的少主只能选择自己顶了上去。

按理说,他合该不得离开归墟半步,怎么就能来到妖域祖地,在地底千里的地脉火心之处被她们尊上杀死?

“去探查一下东海归墟是否有异动。”夜画捏了捏眉心,召出探子吩咐道。

顿了一瞬,她补充道:“覆潮戒严,恭迎...尊上回归。”

“是。”

夜画静静坐在自己书房的椅子上,忽然明白江渺为何让她提前回来了。妖域三位少主已死,本就被他们勉强平复的内乱此刻没了压制必将反弹,而这正是洗牌的大好时机。

她们魔修完全可以趁此机会,彻底拿下东境,整合成她们的大本营。

夜画拿起毛笔,不过片刻她脑海中就想出了无数种收复方案。但她执着笔,凝眸看着空白的纸张。直到墨滴落在纸上洇开了大片墨渍,成了一团乱糟糟的黑印,她才好似从神游天外的状态里猛然脱离。

她搁了笔,阖上了眼仰躺在座椅上,垂落的手指尖触碰到一块冰冷的玉。

夜神少令。

摸着这块冰冷的玉,夜画兀自笑了,她拿起它放在上方,仰望着它。烛火摇摆的光泽映在如墨的冷玉上,镀上了一层暖色。这是枚纯色极正的墨玉,稀薄的光照不透彻,反而让它越发深邃。

这是少主最后的东西。

去往虚空界隙那夜后,夜知衡不再是夜知衡。而夜画带着这枚墨玉彻底离开了夜神殿,在南境反攻时公然反水,打乱了他们胜券在握的计划。

夜画透过窗户看着天上几乎所剩无几的星星,她在心里默默数着,宁枫、云栖羽...下一个会是谁?

该是那在战场上神出鬼没的夜神殿少殿主夜知衡了。

死一位传承人居神地无动于衷,如今死了四位,祂们却还是迟迟不肯露面,这次又是被什么绊住了,也不知道想好借口了吗。

哦,她倒是忘了,居神地新来了个嘴甜的圣女,玩得一手蛊惑人心,把里面所有人都迷的找不着北。如今怕是捧着东西追着逗着惹圣女绽开笑颜,醉生梦死不知凡几。

这天上的神,从来都不会睁眼看人间。

夜画把染墨的白纸销毁,她敛下眉眼开始制定完整的收复计划,尽量把伤亡控制到最小。

上云已经满目疮痍了,无意义的牺牲流血是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这群魔修,到底也不过是为了自己争取一个生存空间,夺下一线生机罢了。

所有人的目标都很明确,魔修要生存要世界的认可,正派要消灭妖魔肃清上云;居神地高高在上的神明看着她们这群蚂蚁内斗,静候尘世大权归位;古神传承人选择渡魂力以救世,为此不惜舍弃肉身。

而她夜画,曾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夜神殿副殿主,与其少殿主夜知衡为忘年交,如今成了魔修四将之一。不过也是众生蝼蚁中稍微强壮的一只罢了,天地如熔炉,她本就自顾不暇,又何来救众生。

传承人们的灵魂意志高尚,即使是看破了神明居高临下的谎言,也选择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但她不是,她只是觉得不甘,如人一般生出了怒气与反抗,选择引浊气入体,永远离开了夜神殿。

夜画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曾身居高位的经历让她几乎看出了一切事实真相,她明白谁才是挽救上云的人,也明白江渺杀了她们的意义。

他成了一位送葬人,亲手为他的至交送葬,独自一人洗刷了他们在尘世身躯里潜藏的谎言与阴谋。

而夜画做不到,不仅是武力上做不到,心理上也无法接受。

洞穿掐灭一个人的生机很简单,可她无法确认她杀害的究竟是不是该死的那个人。夜画惧怕杀死夜知衡时从那张脸上窥见熟悉的神情,这会让人崩溃的。

夜画敬佩江渺的行为,但她不会理解他,也恐惧这种做法。

江渺是怎么知道旧友的身躯里就没有残余的魂魄?他一枪下去杀的是神还是人,那些人死前会对他说话吗?听到上云界流传的传闻他又会想些什么?

他不会知道,但他还是当断则断,杀掉了他们。

残杀亲朋好友这种放在寻常人身上犹如酷刑一般的行为,而他提着一壶酒,挽着一支冰花便做到了。

这让夜画生出了无与伦比的恐惧,一种面对非人生物的恐惧感。她恐惧江渺——如上云每一个恐惧黄泉主的人一样。

江渺不像活生生的人,而是一把淋着血,锋芒指向世间的兵器。而没有鞘的武器是最令人畏惧的存在。

“原来你带了神仙酿是来为我们送行。”

地下火心的岩浆缓缓流淌,映得整个洞窟泛着赤红的光。身长千里的金龙盘踞在地底,他强撑着一口气,掀起沉重的眼皮,灿灿龙眸盯着倚靠在石壁上喘气的人。

“说起来,这还是你第一次见我的龙身。”云栖羽的声音越来越低,龙眸半阖,“我这辈子都败在你这把枪上了,也栽在你这个人身上了。”

江渺没说话,她阖上了眼,像一块不通情欲的石头一般静静聆听着他的话。

她靠在石壁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沉重。黑雾在她身上蠕动着修复一些致命的伤口,她的一双黑瞳分别闪过水蓝与鎏火两色,握着鲜血淋漓的枪极其用力,青筋暴起如倾轧蛰伏的蛇。

巨大的金龙盘踞在灼热的岩石上,龙鳞破碎,龙血顺着伤痕滴落,在滚烫的地面蒸腾起血雾。

“神仙酿还好喝吗?它有当年的滋味吗,江渺?”

他看着闭眼不语的人叹了口气,朝她的方向靠了靠,龙头缓缓垂下,轻轻拱进了她的怀里。龙角抵在她的胸口,温热的龙息拂过她染血的衣襟,带起浓烈的血腥味。

江渺的手指微微收紧,却终究没有推开他。

岩浆翻涌,映照着这一人一龙的身影。

“你瞧瞧你,身边一个人都没了。”

他的声音温柔下来,“你这么聪明,怎么就不知道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呢?”

江渺睁开眼,表情夹杂着一丝痛苦。三种不同的神魂之力在撕扯她的魂魄,她恨不得把自己的三魂七魄扯出来撕个干净,给自己一个痛快。

龙头轻轻蹭了蹭她,似乎想减轻她的痛苦。

“你要尝不出神仙酿的滋味了,去尝尝别的酒吧。”

她指尖颤抖摸了摸云栖羽的龙角,极致的痛苦令她沁出生理性的泪水,但又似乎不止,她还有一点眩晕,以及不知从何而来的闷憋感。

“昆仑埋得那坛酒我没挖出来,因为我总想着...要等你回来啊...后来我不愿意你回来了。”

“江渺,你不该再回上云...”

她看着金龙慢慢闭上眼睛,他的气息减弱,最终归于沉寂。

江渺捧着这颗巨大的龙头,看着他从尾部化为灰烬消散在空中,他经历和青梧、和沧溟一样的死亡,最终成了人形,化为一具静静躺在地面上的尸体。

地脉火心的岩浆终于平静了下来,青年仰头看着满天飞舞的灰烬,这里分明炽烈又充斥了杂音,却仿佛万籁俱静。

在这漫无边际的死寂和痛苦中,她有些恍然,像是回答一个再也不会有人回应的答案。

“...可我总归要来见你们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