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朕...欠他的..

几乎就在沈瑜的马蹄踏出交趾大营的同一时刻。\咸~鱼-墈?书/ ¨已_发!布·最.薪/蟑¢洁/

汴京,福宁殿。

殿内很安静。

空气里混着好几种味道,浓重的药味,还有一种像是东西慢慢烧焦了的焦糊味,再底下,藏着一丝不太好闻的陈腐气。

几个太医跪在御榻不远的地方,头埋得很低,官袍的后背洇出深色的汗渍,没人说话,也没人动弹,像几尊泥塑。

曹皇后坐在榻边的绣墩上,身子坐得首,一只手伸进锦被里,紧紧握着里面那只手。

那只手很凉,没什么力气,手指瘦得能摸清每一节骨头。

她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膝上,攥着一块帕子,帕子被拧得很紧。

赵昕跪在榻前,额头抵地。

他的肩膀偶尔控制不住地抽动一下,但没发出声音。

眼泪掉下来,在地砖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湿痕。

韩琦,富弼等几个老臣站在稍远些的阴影里,他们的脸在晃动的烛光里显得很暗,看不清表情。

赵祯躺在厚厚的被子里,但却显得很薄。

他的脸白得有些透,没什么血色,闭着眼睛,呼吸又轻又急,胸口那点微弱的起伏,看着都让人揪心。

他己经这样昏沉好久了。

从听到西夏打过来的消息,吐了那口血之后,就再没真正清醒过。

药灌进去多少,吐出来多少。

忽然,他眼皮动了一下,很慢的睁开了。

曹皇后身子立刻往前倾了些,低声说道:“官家?”

赵昕闻声也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急忙膝行上前两步:“父皇!”

几位老臣也往前挪了半步,屏住了呼吸。\t*i^a\n*l,a,i.s,k/.?c.o?m¢

赵祯的眼神是空的,没什么焦点,茫然地对着帐顶看了一会儿,才一点点挪下来,迟缓地看过曹氏,看过赵昕,又慢慢扫过那几个老臣。

他的嘴唇干得起了皮,微微张合了几下,却只能发出一点极细微的声音。

曹皇后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昕...儿...”那声音太轻了,像微风吹过一般。

“儿臣在!父皇,儿臣在这里!”赵昕赶紧应着,手抓住被子的一角,抓得很紧。

赵祯的目光落在儿子脸上,好像凝聚起一点点力气,那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沉甸甸的。

“昕儿....”他又叫了一声,喘了口气,才断断续续地说,“大宋...江山...托付给你了...要...仁厚...爱民...”

他说得很慢,很吃力,中间要停下来喘好几口气。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很深的地方捞上来似的。

赵昕的眼泪流得更凶,重重点头,话堵在喉咙里,只能发出哽咽的声音:“儿臣...明白...儿臣一定...一定做到......”

赵祯的眼珠又慢慢转向韩琦他们那边。

韩琦几人立刻撩袍跪下了,头低下去,花白的头发在烛光下很显眼。

“官家...老臣等...必竭尽所能...辅佐皇子....”

赵祯看着他们,眼皮很慢地眨了一下,像是听懂了,又像是累了。¨0?0\小·说+蛧? ′无·错?内¢容_

曹皇后用帕子轻轻蘸了蘸他额角渗出的虚汗,哭声道:“官家,别耗神了,歇歇吧,啊?歇歇就好了....”

但赵祯没闭眼。

他的眼神又开始有点散,好像在看很远的地方,嘴唇又动了动,发出几个更模糊的音节。

曹皇后再次俯下身去听。

这一次,她听清了。

是几个字,夹在微弱的气息里。

“....瑜....怀瑾...沈.....怀瑾”

曹皇后的身体僵住了。

她没想到,这个时候,官家念的会是这个名字。

忽然,被子里那只冰凉的手反扣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力气出奇地大,指甲掐得她有些疼。

赵祯的眼睛里像是忽然烧起一点最后的光,首首地看着她,里面有急切。

还有哀求。

“...保...保他...一命....”他喘着,胸口起伏得厉害,“朕...欠他的...”

这话说得比刚才清楚些,曹皇后听懂了,跪在近前的赵昕也听见了,两人都愣住了。

这时,赵徽柔才匆匆赶来,她不眠不休的看护了赵祯太久,才回公主府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

“爹爹...爹爹!您看看柔儿...您看看柔儿啊!您怎么了?您别吓唬柔儿...”

女儿的呼唤让赵祯原本涣散茫然的目光一点点地聚焦起来。

他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终于落在了女儿的脸上。

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徽柔立刻将耳朵贴到父亲唇边,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

“柔...儿...”两个

字,用尽了他莫大的气力。

“爹爹!我在!柔儿在!”徽柔紧紧握住父亲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渡给他。

赵祯的目光艰难地移开,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的赵昕,扫过悲戚的重臣,最后,定格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只是可惜注定没有那道身影的出现。

赵祯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噎在喉间,不吐不快。

曹皇后连忙也俯身去听。

“乱...乱来...总是...乱来...南边...冷...不知道...加衣..没...”

赵徽柔的哭声骤然放大,心酸与悲痛将她淹没:“爹爹...爹爹...您别担心...他...他没事的...他身体好得很...”

她语无伦次,只能哭着安慰。

赵祯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听到。

他的眼神开始急速涣散,那点回光返照的清明正在飞速消逝。

他的手抬起一点,在空中无力地抓挠了一下,仿佛想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是徒劳地落下。

最后,赵祯大概是用尽了力气,吐出了最后几个连贯的词语,这一次,清晰得足以让榻前几人都听见。

“怀瑾....吾...儿....”

没等他们有任何反应,赵祯抓着赵徽柔的手猛地一松,重重地落回锦被上。

他眼里那点光迅速暗下去,熄灭了,又变得空茫茫的,望着顶帐,好像那上面有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一滴眼泪从赵祯的眼角慢慢滑出来,顺着太阳穴流下去,洇进枕头里,留下一个小圆点。

然后,他胸口那点微弱的起伏,停了。

福宁殿里那一刻静极了。

曹皇后像是没反应过来,还保持着那个俯身倾听的姿势。

过了好几息,她才首起身,看着那张再无生息的脸哭喊道:“官家!”

赵昕扑到榻边,脸埋进被子里,终于放声哭出来,肩膀剧烈抖动着。

“官家!!!”韩琦等人的哭声也爆发出来,几个老人以头触地,恸哭失声。

殿里殿外,跪倒一片,哭声终于连成了片,压过了更漏,压过了烛火声。

嘉佑六年,宋仁宗赵祯,走了。

他躺在那儿,显得很安静,很瘦小。

好像终于把那些江山重担,那些烦恼忧虑,那些说不出口的牵挂,都放下了。

嘉佑六年,三月二十九日,夜。

一声悠远而沉重的钟鸣,自皇城深处的报时钟楼上响起,穿透了夜空,滚滚传开。

紧接着,不是报晓的鼓,而是大庆殿前悬挂的景阳钟被撞响了,那声音不再是平日里的清越,而是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悲怆的哀鸣。

汴京城从睡梦中惊醒。

无数人推开窗户,茫然地望向那座灯火通明的宫城。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不祥的钟声,让每一个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很快,消息如同一阵风,从宫门吹向西方,席卷了整座都城。

“官家...山陵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