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赵祯的小聪明

白日的燥热稍稍褪去,夜风带来一丝微弱的凉意。-s¨o`s,o/s¢h′u~.+c,o,m\

书房内仍亮着,王安石刚走,带着两人熬了几个通宵才敲定的,厚厚一沓关于方田均税具体实施步骤的札子。

他准备去寻几个志同道合,敢打敢拼的下属先行研议。

沈瑜没起身送,独自一人留在书案后,没有再看那些令人头疼的田亩数字,而是陷入了沉思。

桌上摊开的,是赵祯昨日遣陈槐送来的一份誊抄的奏章副本。

来自河北路一个不起眼的知州,言辞恳切,历数当地豪强如何勾结胥吏,将肥田匿为瘠地,将上田降等为中田,甚至挂名于官户,寺观,逃避税赋。

导致“富者阡陌连云而赋轻,贫者无立锥之地而税重”,小民流离失所,怨声载道。

奏章末尾,这位知州几乎是泣血恳请朝廷痛下决心,厘清田亩,均平赋税,以安民心,固国本。

赵祯没有在奏章上做任何批复,只是让陈槐原样誊抄一份给沈瑜。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

看,下面都烂成什么样了!朕知道!朕也急!所以才让你们干这个!

但沈瑜此刻想的,却要更深,想到了那个在福宁殿深处的老人,赵祯。

皇帝为什么突然如此急切?

为什么要把这两块最硬,最烫手的骨头,硬塞到他和赵昕手里?

仅仅是为了给太子铺路,积功?

不,那太浅了。*k?u?x*i-n?g~y!y¨.·c\o+m^

赵祯不傻,相反,他极其精明,对朝局的洞察力远超常人。

他坐在这把龙椅上几十年,看着国库日渐空虚,看着冗官冗兵尾大不掉,看着地方豪强坐大,小民赋税日重,看着西北的党项,北方的辽国虎视眈眈....

他比谁都清楚,大宋这艘巨轮,外表光鲜,内里己是千疮百孔,积弊如山。

他想变!

沈瑜几乎能肯定这一点。

否则,他不会默许甚至暗中支持自己在火器上的投入,更不会在此时此刻,把均税和茶法交到他手上!

但赵祯的想变,是有限度的。

他不是太祖太宗,没有开国帝王那种打破一切,重塑乾坤的魄力与绝对权威。

他生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继位于波谲云诡之中,性格里带着仁厚,也带着优柔,

他背负着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祖宗家法,深知这统治体系与既得利益阶层的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看到了变法的必要,嗅到了王朝衰朽的气息,甚至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迫切想为稚子留下一个稍好一点的局面。¢我?地¢书?城¨ !埂,芯!嶵\全-

但真让他像商鞅,像桑弘羊那样,举起屠刀,去彻底斩断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去撼动整个统治阶层的根基?

他做不到。

他没有那份铁血心肠,也没有那份承受滔天反噬的底气。

所以,他选择了徐徐图之。

沈瑜的目光落在方田均税法草案上。

赵祯想要的,根本就不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彻底变法。

他想要的,是借着为太子积功这个相对温和的名头,由沈瑜个能臣,孤臣去充当先锋,去捅一捅马蜂窝,去搅动那潭死水。

能捅出多大的窟窿?能搅动多深?

赵祯自己可能都没底。

他只是在赌。

赌沈瑜的智慧与手段,能在可控的范围内,撕开一道口子,挤出一些脓血,收回一些被豪强吞噬的税赋,稍稍缓解国库的压力。

赵祯知道这些事必须做,却又深知其中阻力之大,足以撼动朝堂,甚至可能反噬自身。

他那点帝王的小聪明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想变,却又不敢自己扛起变法这杆大旗,怕担上动摇祖宗法度,苛待士大夫的恶名,怕引火烧身。

于是,他把赵昕推在前面当挡箭牌(毕竟为储君铺路,名正言顺),把沈瑜顶在最前面当冲锋陷阵的矛头(出了事有缓冲),自己则稳坐钓鱼台,美其名曰徐徐图之,实则想坐享其成,风险让别人担。

“不愧是...史书上以柔,以稳著称的官家啊...”

沈瑜几乎要气笑了,喃喃自语。

“这小聪明耍的...当真是我大宋皇帝里的翘楚了。”

宋朝的皇帝无一都是演技优秀的人。

这事儿看着,哪怕是赵祯自己,都觉得是为了这赵家江山而行的无奈之举。

但是其实说到底,就是小聪明。

他都能想象赵祯的心思:事情办成了,是他赵祯高瞻远瞩,为太子铺路,为国除弊,事情办砸了,引起朝野动荡,那就是沈瑜急于求成,是太子年轻识浅,他赵祯出来收拾残局,还能落个宽仁,体恤的名声。

左右不亏。

他只想维持表面的平衡,在自己还撑得住的时候,把这艘破船勉强开到儿子手上,至于船底漏不漏水?

那是下一任船长的事

了。

这种既要...又要...的帝王心术,在赵祯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他想要变革带来的好处,却不想承担变革带来的阵痛和风险。

他敏锐看到了问题,却缺乏壮士断腕的魄力,只能用这种看似稳妥,实则处处掣肘的小聪明来迂回。

最最最主要的是,老早之前王安石就常常上书关于本朝积弊己久的事情,赵祯也深知沈瑜跟王安石关系好。

现在回想来,很明显的就是赵祯的小计谋。

赵祯,虽然名为宋仁宗,但是他真的很会为了自身利益牺牲别人。

举个例子,张山甫口中的家父,张尧佐。

就算包拯吐沫都到了脸上,但是如何?张尧佐不还是成为了宣徽使?

为什么?因为对于士大夫们来说,有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狄青要做枢密使。

这事儿出自赵祯著名的一次硬气事件。

记载他要让狄青当枢密使,庞籍寻思着拖一拖,说到中书省议。

结果赵祯首接把门一关,说自己就在这儿等,就在这出结果了再走。

但是其实赵祯后面还有一句,那就是张尧佐亦除宣徽使。

除,即为授予官职的意思。

这就是很明显的把狄青当做张尧佐的挡箭牌!

所以沈瑜心里也跟明镜似的,那你要这样,我就要把张山甫或者曹家拉下水。

但答案也很清晰,赵祯几乎是百分之九十九会拒绝沈瑜。

但沈瑜终究还是存了一份希望。

如果赵祯同意张家或者曹家加入,就算危险再多,让自己在史书上名声再臭,也要豁出去帮他做这个摊丁入亩。

如果赵祯不同意的话。

那就按他的心思徐徐图之,一切静待赵昕上位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