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棒梗最后的倔强
当晚林家的小土屋里,炊烟袅袅。饭桌上,棒梗紧张得手心冒汗,终于把返城名单和两人的决定说了出来。
屋子里一阵沉默。林妈妈停下了夹菜的手,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棒梗,轻轻叹了口气,眼圈先红了。
林师傅闷着头,掏出口袋里的卷烟纸,慢条斯理地卷着烟叶,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
终于,他划着火柴,点燃了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他黝黑的脸庞。
“京都…好地方啊,”林师傅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天子脚下,皇城根儿,比咱这北大荒强多了。”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棒梗,“棒梗,我知道你是个好小伙,踏实,肯干,心眼实。晓燕跟你,我…和她娘,大体上是放心的。”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沉重起来,“晓燕这辈子没出过远门,最远就去过县里。京城那么大,人生地不熟,她除了你,就再没别的依靠了。
你跟我们老两口保证,能一辈子对她好,不让她受委屈吗?”
棒梗猛地站起来,身体绷得笔直,像在宣誓,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林叔,婶子,我保证!我肯定对晓燕好!有我一口吃的,就绝饿不着她!我会拼命工作,给她一个安稳的家!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否则我…”
“行了行了,”林师傅摆摆手,打断了他的毒誓,脸上的皱纹似乎舒展了些。
“嘴上说的都好听,我们看你往后咋做。”
他看向女儿,“燕子,你自己想好了?京城可不比家里,受了委屈,爹娘可没法立马给你撑腰去了。”
晓燕用力点头,握住母亲的手:
“爹,娘,我想好了。棒梗去哪,我去哪。”
林父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一旁紧张得脊背都绷直了的棒梗,沉默了片刻,
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吐出一口辛辣的烟气:
“行,你们的事,我们当爹娘的,同意了。”
棒梗闻言,心头猛地一松,巨大的喜悦刚涌上来,却听林师傅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务实和凝重:
“但是,”他敲了敲烟袋锅子,发出沉闷的声响:
“政策上的事,不是咱们两家点头就算数的。”
“棒梗,这事儿不是儿戏,你光有这份心不够,你得去问,去跑!”
“知青娶当地姑娘,户口怎么办?迁移手续怎么办?”
“京城那头让不让落户?这些关节,你摸清楚了没有?不能让我闺女跟着你到了那边,成了黑户,那不成盲流了?”
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沉浸在情感中的棒梗,也让屋里的气氛重新变得严肃起来。
是啊,光有决心远远不够,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是冰冷而坚硬的制度高墙。
棒梗猛地抬起头,脸上之前的忐忑被一种破釜沉舟的认真所取代。他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叔,您放心!这个我懂!我明天一早就去问!我去找连队指导员,去场部知青办,一层一层问上去!我一定掰扯得明明白白!绝不让晓燕跟着我受半点政策上的委屈!”
看到棒梗立刻就能意识到问题的关键,并且表现出如此积极主动、敢于担当的态度,林师傅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态度,要的就是这份能把事情扛在肩上的实在劲儿。
“嗯,”林师傅脸上的皱纹真正地舒展开来,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许多,
“是得这么办。心里有数,脚下才有路。去吧,去问,去跑。有啥难处,回来再说。”
林母也在一旁轻声叮嘱:“好好跟人家领导说,别犯倔……”
“哎!我知道,婶子!”棒梗用力点头,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但方向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棒梗那一晚几乎没合眼。
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胸腔里那股灼热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激动和随之而来的巨大压力。
天刚蒙蒙亮,他就踩着厚厚的积雪,敲开了场长的门。场长老周正准备生炉子,被他的突然闯入吓了一跳。
听完棒梗语无伦次却又异常坚定的陈述。
“啥?结婚?和畜牧队的林晓燕?还要带她回京城?”
老周瞪着棒梗,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小伙子,
“贾梗,你脑子没冻坏吧?你知道这有多难吗?”
“我知道,场长,我什么都想过了。”
棒梗站得笔直,脸上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难,我不怕。但我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儿。”
“求您了,帮帮我们。”
老周沉默地卷了支烟,狠狠吸了几口,烟雾缭绕中,他看着棒梗通红的、却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他在这北大荒当了十几年场长,见过太多知青恋情的无疾而终,回城就像一道巨大的闸门,落下后便是天各一方。像棒梗这样铁了心要带着姑娘一起走的,不多。
“唉,”老周长长叹了口气:
“你小子……是条汉子。行,我帮你问问政策。但丑话说前头,希望渺茫!”
“知青和当地青年结婚,户口迁移是头号难题,京城那边接不接收更是两说!”
接下来的日子,棒梗像上了发条一样,奔跑在连部、场部、公社和县知青办之间。
他揣着和林晓燕刚刚领到的、印着语录和红五星的结婚证——那薄薄的一张纸,此刻比返城名单更沉重,也更有力。
每一道关卡都是一座冰山。冷漠的面孔,程式化的回答,盖不完的章,跑不完的证明。
“不符合政策。”
“京城那边没有接收单位,户口落不下。”
“知青返城是国家的照顾,拖家带口像什么话?”
冷水一盆接一盆地泼下来。
林晓燕始终默默跟在他身边,话不多,只是在他每一次沮丧地蹲在雪地里时,轻轻把手放在他肩膀上。
这种沉默的支持,反而给了棒梗无穷的力量。他不能让她失望,更不能让她留下。
他几乎磨破了嘴皮,求遍了所有能想到的人,得到的却总是程式化的推诿和冰冷的拒绝。
最后,他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再一次踏进场部,找到了能拍板的周场长。
周场长面露难色,坦言:
“棒梗啊,不是不帮你”
“是现在确实没有这个政策,别人也都没办成过。”
棒梗眼底布满血丝,声音因连日奔波而沙哑,却带着最后的倔强:
“场长,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明白您的难处,不敢求您破例”
“只想求您帮我打个电话,就打给京城我们街道办的主任。”
“我自己去求他,成与不成,我都认了,绝不再给您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