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猩红囚徒

那股气息不似人类。

它狂暴、混乱,充满了原始的野性,仿佛不是从一个人的身上,而是从一头自太古洪荒中挣脱出来的绝世凶兽体内喷薄而出。

这股气息凝若实质,化作无形的惊涛骇浪,狠狠拍击在林河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神经之上。

一瞬间,高烧带来的眩晕、伤口传来的剧痛,似乎都被这股恐怖的威压驱散得一干二净。

林河的瞳孔收缩到了极致,浑身的汗毛根根倒竖。

他看清了那个人。

那是一个男人,一个被彻底剥夺了所有尊严与体面的男人。

他身上的衣物早已化作一条条肮脏的布片,与凝固的血污和泥垢纠结在一起,露出其下大片苍白得毫无血色的皮肤。

他的头发如同一蓬枯死的乱草,遮蔽了他大半的面容,唯有那双眼睛,在深沉的黑暗中燃烧着两簇猩红的、不详的鬼火。

那不是愤怒或仇恨的红,而是一种更加纯粹的、源于生命本源的疯狂与暴戾。

“哗啦!”

男人动了。

他只是稍稍抬起手臂,那四根缠绕在他四肢、足有婴儿手臂粗细的玄铁锁链便瞬间绷紧,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锁链与墙体连接之处,石屑簌簌落下,整间地牢似乎都随着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动作而轻轻震颤。

好恐怖的力量!

林河的心脏骤然一紧。

他毫不怀疑,若是没有这些锁链的束缚,眼前这个怪物只需一个念头,就能将自己这副残破的身躯撕成碎片。

这是一个远比外面那些持刀护卫要危险百倍的存在。

他退无可退,身后是冰冷的铁板,是随时可能去而复返的敌人;他进无可选,眼前是实力深不可测的疯兽,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深渊。

绝境。

真正的绝境。

然而,越是濒临死亡,林河的大脑反而变得越发冷静。

那份自血与火中千锤百炼出的刺客本能,压倒了身体的虚弱与恐惧。

他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双能勾魂夺魄的猩红眼眸,而是飞速扫视着地牢内的每一处细节。

地牢不大,约莫三丈见方,四壁空空,唯有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早已发霉腐烂的干草。

地面上,除了那个男人身下的一片区域,其他地方都布满了厚厚的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进来过。

一个用来盛放食物和水的破损石槽,被随意地丢在锁链能够触及的极限范围。

槽内空空如也,积着一层黑色的污垢。

这是一个被遗忘的囚徒。

风家将他锁在这里,却似乎并不想让他好好活着,只是用最低限度的补给,维持着他不死不灭的状态。

为什么?

无数个念头在林河的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

就在这时,那囚徒喉咙里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嗬嗬声。

他似乎在努力地辨认着林河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那双猩红的眼睛里,除了疯狂之外,竟还透出了一丝困惑。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了。

那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互相摩擦,每一个字都显得异常艰难。

“……血……”

他说的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陈述。

林河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那股尚未散尽的血腥味,以及伤口被烧灼后散发出的焦糊气味,在这封闭的地牢中是何等的浓郁刺鼻。

对于一头被囚禁的野兽而言,血的气味,往往只代表着两样东西。

食物,或者……

同类。

林河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短刀,用沉默与那道疯狂的视线对峙着。

他赌不起,在这种存在面前,任何一丝多余的动作,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那囚徒似乎对林河的沉默并不在意,他自顾自地、用那破碎的嗓音继续说道:“……燕影楼的血……我闻得出来……”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林河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浑身剧震,那张因失血而毫无血色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骇。

燕影楼!

这个名字,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如今所有灾厄的根源!

眼前这个状若疯魔的囚徒,怎么可能一口道破自己的来历?

他是谁?

他到底是谁?

“……好久……好久没有闻到这么……新鲜的味道了……”

囚徒咧开嘴,似乎想要做出一个笑容,但在那张被乱发与污垢覆盖的脸上,这个表情显得无比狰狞可怖。

他猛地向前一探身!

“哗啦啦啦!”

四根玄铁锁链被瞬间绷成了笔直的直线,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坚硬的青石地面,竟被他硬生生拖拽出四道深深的划痕!

一股腥风扑面而来,几乎让林河窒息。

那张可怖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林河甚至能看清他乱发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白,能闻到他口中呼出的、如同腐尸般的恶臭。

然而,锁链终究是到了极限。

男人的前冲之势戛然而止,在距离林河仅有三尺之遥的地方,被死死地拽住。

林河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不是他不想躲,而是那股恐怖的气机早已将他死死锁定,他的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根本无法动弹分毫。

冷汗,瞬间湿透了他的后背。

他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可惜……够不着……”

男人似乎有些失望,他缓缓地收回身体,锁链松弛下去,发出一阵杂乱的声响。

他猩红的目光在林河身上那处被烧焦的伤口上停留了片刻,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看待猎物的眼神,赤裸裸,不加掩饰。

“你……是来杀我的?”

他问道,声音依旧嘶哑,但逻辑却异常清晰。

林河的心跳,在经历的极致的冲击后,反而渐渐平复下来。

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既然对方能与自己交流,那就证明,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喉咙的干痛,终于说出了进入这间地牢后的第一句话。

他的声音同样沙哑,却异常镇定。

“一个被追杀的丧家之犬,没有资格去杀任何人。”

“哦?”

囚徒似乎来了兴趣,他歪了歪头,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被谁追杀?风家?”

“不止。”

林河言简意赅。

“有趣。”

囚徒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地牢中回荡,说不出的诡异,“一个被风家和其他人追杀的燕影楼刺客,却躲进了风家的地牢里……你比我想象的,要有胆子。”

林河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知道,现在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囚徒的目光,落在了林河背上那本用油布包裹的账册上。

“你身上……有让我很讨厌的东西。”

他猩红的眼眸微微眯起,那股狂暴的气息,竟在这一刻收敛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恨意,“那是……‘天机’的味道。”

天机!

林河的瞳孔,再一次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