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鬼影之踪

夜风如刀,割过青石城的深街长巷。

林河行走在黑暗之中,赤裸的双足踩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却感受不到丝毫寒意。

那场持续了十日的血肉熔炼,不仅重铸了他的左臂,更将他整个身躯淬炼成了一块坚韧的顽铁,对寻常的寒暑早已浑然不觉。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的距离都仿佛经过精确的计算,落地无声,身形与投射在地面的幢幢鬼影融为一体。

那柄漆黑的长刀被他用粗布条简单地缠在背后,既不显眼,又能在动念之间,以最快的速度握于手中。

他没有急于奔赴城东的福运赌坊,而是选择了一处僻静的废弃宅院。

月光透过残破的屋顶,洒下几缕清冷的银辉。

林河寻了一处断墙坐下,这才展开了青禾给他的那张纸。

纸上用娟秀却又透着一丝锋利笔锋的字迹,详细记录着一个人的生平。

“鬼影”钱六。

三十七岁,原是南风郡的流民,十年前流落至青石城,因一手出神入化的潜行匿踪之术,被李威招入麾下,专司刺探与暗杀。

武器:三棱刺,淬有“见血封喉”的蛇毒。

另有七枚“追魂针”,藏于袖中,擅长在五十步内取人性命。

功法:不详。

但据燕影楼观察,其轻功身法极为诡异,动时如风,静时如石,能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宛如鬼魅。

习惯:生性多疑,狡兔三窟。

在城中至少有四处秘密落脚点,从不一处久留。

喜好从高处观察目标,出手前必有至少三日的潜伏。

无酒色之好,唯一的癖好是咀嚼一种名为“青兰草”的提神草药。

纸张的末尾,还附上了一张简易的地图,清晰地标注出了钱六那四处可能的落脚点,以及福运赌坊的位置。

林河的目光在“青兰草”三个字上,停留了片刻。

他将纸上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刻入脑海,然后五指发力,那张坚韧的皮纸便在他掌心无声无息地化作了齑粉,从指缝间随风飘散。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脑海中,钱六这个名字不再是一个符号,而是一个鲜活的、由无数习惯与细节构筑起来的猎物。

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在与这个即将到来的对手进行一场无声的共鸣。

复仇,不再是只有怒火与狂暴的冲杀。

它需要更极致的冷静,更精准的计算,以及……

化身为比猎物更优秀的猎手。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情绪也已敛去,只剩下狼锁定猎物时,那种纯粹而冰冷的专注。

他动了。

身形如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掠出废宅,朝着地图上标注的第一个落脚点奔去。

那是一处位于贫民窟深处的破败瓦房,潮湿而肮脏。

林河没有闯入,只是如一只夜枭般,悄然落在了对面的屋顶。

他静静地蛰伏着,将自己的呼吸与心跳都调整到一个极其微弱的频率,整个人仿佛与屋顶的阴影彻底融为了一体。

一刻钟后,他离开了。

屋子里,没有活人的气息。

第二个落脚点,城西柳树巷的一间杂货铺后院。

第三个落脚点,码头旁一艘废弃的渔船。

林河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幽灵,逐一探查。

每一处,他都嗅到了那股淡淡的、属于青兰草的特殊清香,但气味都已经很淡,显然,钱六在不久前刚刚离开。

他在追逐一个影子。

一个狡猾、谨慎,并且已经开始行动的影子。

当时针即将指向亥时,林河站在了第四个落脚点一座紧邻福运赌坊的钟楼顶端。

这里是整个城东的制高点,视野开阔,可以将赌坊周围的一切动静都尽收眼底。

这里,依旧空无一人。

但空气中那股青兰草的气味,却比前三处要浓郁了许多。

林河的目光扫过钟楼的护栏,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他看到了一道极浅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划痕。

那是某种利器在无意识间留下的痕迹。

他来过这里。

而且,停留了不短的时间。

林河没有丝毫气馁,心中反而愈发平静。

钱六的谨慎与专业,让他这场复仇的首战,变得更有价值。

他站在钟楼之巅,冰冷的夜风吹动着他额前的乱发。

他没有再去看那些已经无用的落脚点,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下方那片灯火通明的区域。

福运赌坊。

此刻正是赌坊最热闹的时候,喧嚣的叫骂声、骰子碰撞的清脆声、赢钱后的狂笑与输钱后的哀嚎,混杂在一起,冲天而起,为这片黑夜注入了一股糜烂而疯狂的活力。

张德发,福运赌坊的管事,燕影楼的眼线,此刻应该就在赌坊之内。

而钱六,那只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又会在哪里?

林河的目光,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缓缓扫过赌坊周围的每一寸阴影。

屋顶、巷道、对面的酒楼、远处的树梢……

任何一个可能藏匿狙击手的地方,都没有逃过他的审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夜,越来越深。

林河就那么站着,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耐心得可怕。

他知道,像钱六这样的顶尖杀手,在出手前的最后一刻,必然会选择一个最完美、最能一击致命的观察点。

他等的,就是那个点。

忽然,他的目光微微一凝,落在了福运赌坊斜对面,一栋三层高的茶楼屋顶。

那里的屋脊上,蹲着一尊用来镇宅的石兽。

一切看起来都再正常不过。

然而,在林河那经过《逆脉诀》淬炼后变得异常敏锐的感知中,那尊石兽投下的阴影,似乎……

比它本该有的样子,要浓厚了那么一丝。

那不是光与影的正常变化。

那是一种生命体在极致收敛气息时,与周围环境产生的、极其细微的割裂感。

林河的嘴角,缓缓地,无声地,向上勾起了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