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收网，“先生”开口了
毒辣的日头悬在天上，把整条瑞祥布行门前的石板路烤得滋滋作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尘土和热浪混合的味道，街边的老槐树被晒得蔫头耷脑，树上的知了却像是疯了一样，用尽全身力气嘶叫着，那声音尖锐得仿佛要把这夏日的宁静给生生叫裂了。
街面上蒸腾起肉眼可见的热气，让远处的景物都变得扭曲、模糊，看久了，眼睛都有些发花。
瑞祥布行二楼的一扇窗户后面，王磊感觉自己的眼珠子都快要粘在望远镜的镜片上了。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但他连擦一下都不敢，只是死死地盯着斜对面的广汇楼茶馆。
时间，在此刻是毒药，也是解药。
对于监视者而言，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都是对意志和耐心的极致煎熬。
终于，目标动了。
那个被称为“先生”的男人，从茶馆里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灰色长衫，手里拿着一卷《新民报》，步伐从容不迫，姿态施施然，就像一个刚刚品完香茗，要去拜访老友的文人雅士。
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品味了好茶后的惬意。
可王磊和他手下的所有战士，都知道，在那副文质彬彬的皮囊之下，藏着一颗毒蛇般的心。而那卷看似普通的报纸里，裹挟着能颠覆一方安宁的阴谋。
“目标移动，各单位注意，收网！”
王磊放下望远镜，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对着藏在衣领里的对讲机话筒下达了命令。
一张由无数个普通路人构成的天罗地网，随着“先生”的脚步，开始悄无声息地收紧。
街角那个卖大碗茶的摊主，慢悠悠地擦干净桌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推起自己的车子，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咕噜”声。
路边一个靠着墙根打瞌睡的黄包车夫，像是被什么惊醒了似的，猛地一睁眼，吐掉嘴里的草根，麻利地拉起车，小跑着缀在了后面，与目标始终保持着三四十米的距离。
就连一个在胡同口用弹弓打麻雀的半大孩子，都在“先生”路过时，假装失手，一颗泥丸“啪”地打在了“先生”脚边的墙上。在“先生”皱眉看过来时，那孩子嘿嘿一笑，吐了口唾沫，一溜烟地抄近路从另一条巷子穿了过去，去到了他该去的位置。
这个代号“先生”，本名赵文渊的特务，显然对自己经营多年的安全路线极有信心。
他没有走直线，而是信步拐进了附近蛛网般的小胡同里。
他时而驻足，在路边的小摊上翻看两眼连环画；时而转身，像是要原路返回，观察着身后是否有可疑的行人。
这是最标准的反侦察程序，用来甩掉任何可能存在的“尾巴”。
他绕了足足一刻钟，进了三条死胡同，又都慢悠悠地从容走了出来。整个过程中，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那些跟在他身后的人，仿佛都只是这座城市里最普通不过的背景板，各自奔着各自的生计，与他毫无交集。
很好，安全。
赵文渊心里冷笑一声。一群泥腿子建立的政权，能有什么像样的追踪能力？
他彻底放下心来，最后拐进了一条僻静的无名小巷。
巷子很窄，仅能容纳一人通过，两边是斑驳的高墙，墙头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投下大片的阴影，显得阴森森的。这里是他的最后一道保险。只要穿过这条巷子，他就会像一滴水汇入大海，彻底消失在北平城的人潮里。
他刚走到巷子中段，脚步却猛地停下了。
他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巷子口，那个本该在几条街外卖大碗茶的汉子，不知何时已经堵在了那里。他靠着墙，正用一块脏兮兮的布擦着碗，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
一股寒意，瞬间从赵文渊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心里狂叫一声“不好”，想也不想，立刻转身！
然而，巷子的另一头，那个拉黄包车的车夫也放下了车把。他正慢条斯理地揉着自己的手腕，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一步一步，沉稳地向他逼近。
前有狼，后有虎。
是陷阱！
赵文渊的脸色，终于在那一瞬间，由从容的灰白，变成了死人般的惨白。
他引以为傲的一切，他的警惕，他的经验，他的反侦察技巧，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没有呼救，因为他知道那毫无意义。他也没有反抗，因为他看到了对方腰间鼓囊囊的轮廓。
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地吐出，将手里的那卷报纸，轻轻地，放在了脚边的地上。
“军管会的同志？”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慌乱，仿佛眼前这绝境，与他无关。
“赵文渊同志，跟我们走一趟吧。”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赵文渊猛地转头，只见旁边一扇不起眼的，布满灰尘的小门后，王磊走了出来。他的手里，正不紧不慢地把玩着一把缴获来的德制鲁格手枪，冰冷的枪身在他手中灵活地转动着。
当“赵文渊”这三个字从王磊口中清晰地吐出时，赵文渊那强装出来的镇定，瞬间被击得粉碎。
他可以接受被捕，但无法接受对方连他的本名都一清二楚！
这意味着，对方不是碰巧撞上了他，而是早就挖到了他的根！
他知道，自己栽了。
栽得彻彻底底，毫无悬念。
……
军管会，审讯室。
一盏没有灯罩的白炽灯悬在屋顶，散发着惨白的光，照得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墙壁上的斑驳都看得清清楚楚。赵文渊坐在冰冷的木椅上，双手被铐在身前。他已经换下了一身长衫，穿着普通的囚服，但那股子文质彬彬的气质却依旧顽固地附着在他身上。他挺直着腰板，神情平静，仿佛不是来接受审讯，而是来参加一场学术研讨会。
王磊坐在他对面，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姓名。”
“赵文渊。”
“职业。”
“教书先生。”
“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无可奉告。”
一问三答，滴水不漏，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背书。
王磊也不着急，他知道跟这种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务打交道，急躁是最大的敌人。他拉过一把椅子，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将一份文件推了过去。
“钱四，男，二十七岁，原籍河北，‘广汇楼’事件的另一位主角，就是那个伪装成乡下人的‘瘦耗子’。”
王磊的声音同样很平淡，像是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进门前，你俩在门口擦肩而过，看似没有任何交流，但你们的眼角余光对视了零点七秒。他进门后，径直走到了离你最远的那张桌子，紧紧抱住了怀里的布包。你离开时，假装被门槛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手里的报纸边缘，就那么‘不经意’地，碰了一下他的布包。整个过程，快如闪电，配合得天衣无缝。”
王磊的叙述，让赵文渊那始终平稳的眼皮，控制不住地跳了一下。
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怎么可能？他们连这么隐蔽的细节都观察到了？
“钱四的心理素质，跟你比起来，可就差得远了。”王磊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我们的人甚至都没审他，只是把他带到房间，然后指着他的布包，问了一句‘这里面装的什么’，他就全招了。”
“他说他只是个跑腿的，受一个姓‘吴’的先生指使，负责传递东西。他还说，今天接头的人，是个非常重要的‘先生’。”
王磊故意加重了“重要”两个字的读音。
赵文渊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惨白的灯光下投下两片阴影，他一言不发，像一尊顽固的石雕。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王磊笑了笑，不再言语，而是从口袋里，慢慢地拿出了一个牛皮纸证物袋。
他将证物袋放在桌上，然后从里面倒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被烧得焦黑扭曲的金属牌，约莫巴掌大小，上面沾满了干涸的泥土。
赵文渊的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心里冷哼一声。
故弄玄虚。然而，王磊接下来的动作，让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只见王磊拿起一块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那块铁牌上的污迹。随着黑灰和泥土被擦去，一个模糊的图案，渐渐显露了出来。
那是一个鹰头的徽记。
虽然被大火烧得有些变形，但那标志性的，象征着凶狠与侵略的鹰头轮廓，依旧清晰可辨。
“o.s.s，美国战略情报局。”
王磊将擦干净的铁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格外刺耳。
“这是我们的人，从当年恒信洋行的废墟里，一寸一寸挖出来的。赵文渊，当年那场大火，烧得很干净，账本、文件，都化成了灰。但总有些东西，是火烧不掉的。比如说，埋在地下三尺深的铁牌子，和某些人的记忆。”
当“o.s.s”这三个英文字母，如同三记重锤，从王磊嘴里清晰地砸出来的时候，赵文渊那张始终平静的脸，终于彻底绷不住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死死地盯着桌上那块铁牌，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骇与恐惧。
这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那场大火是老板亲自监督放的，连地基都烧红了，怎么可能还会留下东西？
这不是普通的治安案件，甚至不是简单的敌特破坏。
对方……对方竟然已经挖到了根子上！
他引以为傲的心理防线，他坚信组织无懈可击的伪装，在这一刻，被这块小小的，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铁牌，砸得粉碎！
王磊冷冷地看着他的反应，知道火候到了。
他身体前倾，双眼如鹰隼般锐利地锁定着赵文渊。
“赵文渊，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的上线，是不是代号‘老佛爷’的‘完颜·莲心’？也就是南锣鼓巷九十五号院里，那个所谓的聋老太太？”
“轰！”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文渊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的嘴唇哆嗦着，失去了所有的血色，额头上大颗大颗的冷汗滚落下来。
“你们……你们怎么会……怎么会知道‘老佛爷’……”
他引以为傲的意志，在绝对的证据和被彻底看穿的恐惧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们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王磊的语气变得冰冷如铁，“你们的行动组长，那个‘吴先生’，现在就在西山，准备对红星农场动手，以此作为你们总攻的信号。而你，赵文渊，只是一个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棋子。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说出你知道的一切，争取宽大处理。否则，你的下场，会比那个跑腿的钱四，惨上一百倍！”
心理的堤坝一旦崩溃，便是山呼海啸，一泻千里。赵文渊彻底垮了。
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台运转精准、无情而又无比强大的国家机器。任何的侥幸心理和顽固抵抗，都变得毫无意义，且无比可笑。
“我说……我全都说……”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瞬间老了二十岁，整个人都瘫软在了椅子上。
半个小时后，一份加急的审讯记录，火速送到了军管会主任李兴华的案头。
李兴华一字一句地看着，脸色越来越凝重，到最后，已是铁青一片。
记录上，一个潜伏在北平城内，组织严密、能量巨大的特务网络，露出了它狰狞的轮廓。
这个网络由“老佛爷”完颜·莲心在幕后远程操控，分为内外两层。
外层负责情报搜集、传递和渗透，由赵文渊这样的“先生”们分片负责。
内层则负责具体的行动、破坏和暗杀，由神秘的“吴先生”直接领导。
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破坏一个中苏合作的农场那么简单。
他们企图在新生的人民政权心脏地带，建立一个永久性的潜伏站，伺机而动，甚至……甚至策划在合适的时机，对前往苏联访问的国家领导人，进行……
看到这里，李兴华“啪”的一声将文件拍在桌上，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敌特案了，这是足以动摇国本的惊天大案！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红色电话，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有些颤抖：
“给我接王磊！命令他，继续深挖！不惜一切代价，把所有藏在暗处的‘先生’，都给我从老鼠洞里揪出来！一个都不能放过！”
挂断电话，他略作停顿，再次拿起电话，拨给了西山驻地。
“我是李兴华！立即执行最高等级封锁！封锁所有通往红星人民第一养殖农场的道路！记住，是一切道路！从现在开始，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
ps.
收网了！大鱼抓住了，但是更危险的敌人还在农场那边！
小虎的计策能不能成功？
“吴先生”到底是谁？一场大战即将在西山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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