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3章 各有心思 辽东乱象

第863章 各有心思 辽东乱象

“四石!四石!”

朵颜山脚下,一名胡子拉碴的四十余岁中年汉子发出一声大喊。

顿时,不知多少目光投了过来。

警戒线之外的百姓瞪大眼睛,

死死盯着那放置在地上的斛,呼吸急促。

听到动静的脱鲁忽察儿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了过来,死死盯着那中年人,问道:

“多少”

“四石一斗!”

“好!好!好!”

脱鲁忽察儿脸色一下子涨红,眼中兴奋简直无法遏制。

周遭的族人们也听到了这肯定之语,纷纷高兴得要跳起来。

朵颜部位于东北之地,一年之中半数都是冬天,

对于粮食需求,堪称整个大明之最。

以往,朵颜部只能通过牛羊去换一些粮食,又或者去山里冒着风雪与危险打猎。

即便如此,每年饿死的人也不计其数。

而现在,有了亩产四石的作物,以后想要饿死人都有些难。

欢呼声此起彼伏,不少族人纷纷跪地,

向着脱鲁忽察儿磕头跪拜,口中高呼着:

“保佑!”

脱鲁忽察儿看着跪地的族人,神情复杂。

族人们不明所以,认为此物是他这个族长所为。

但他心里十分清楚,若是没有都司衙门的慷慨,

朵颜部今年冬日还要死不知多少人。

深吸了一口气,脱鲁忽察儿看了看四周权贵,他们一个个神情复杂。

即便是当初最反对与都司合作的人,

也都已经偃旗息鼓,默不作声。

事实摆在眼前,

与都司并肩作战,就能够活命。

不仅是甘薯,族内不少新修建的房舍,也是通过贸易赚来的钱财。

脱鲁忽察儿忽然惊觉,

原来不知不觉中,都司的影响力已经深入到了族内各方。

衣食住行各个牵扯,就算是他现在想要自力更生,想要造反,恐怕都没有人支持。

“唉”

脱鲁忽察儿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转而看向跪地的诸多族人,袖袍一挥,大喊道:

“族人们,挨饿受冻的日子,过去了!”

欢呼声冲天而起,甚至有人高呼万岁,引得脱鲁忽察儿脸色古怪。

他走到高台上,接过旁人递过来的喇叭,大喊道:

“现在,粮食有了,族人们不会再饿死!”

“但,我们朵颜卫,不止于此!”

“我们的日子还要过得更好,

族人们要家家有铁器,人人有衣穿,顿顿能吃肉!”

所有人聚精会神地听着,生怕错过一句。

眼前士气高昂,脱鲁忽察儿觉得,大庭广众之下说漂亮话就是好用。

他继续道:

“下一步,族中会挑选最出色的猎户进山打猎,

打最好的猎物、选最好的毛皮,而后卖去大宁城、卖去应天京城。

我在此保证,只要做好这件事,

族人们将家家有铁锅、人人能吃肉!”

“哗——”

场中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

就连不远处正在挖甘薯的百姓都直起身,沉默不语地听着。

若是换作以往,这话必然只能信三分,

但现在.他们不得不信。

因为吃饱丰收就在眼前展示。

脱鲁忽察儿迎着一双双眸子,嘴唇紧抿,大声喊道:

“你们可能不知道,一张上好毛皮在大宁要卖多少钱,

我可以告诉你们,足足十两银子,若是买铁锅,能买一百五十口铁锅!”

场面再次沸腾,

十两银子他们不知道有多少钱,

但一百五十口铁锅他们是知道的。

而一张上好、没有瑕疵的毛皮,

族中就算是最差的猎户,误打误撞,一两年怎么也能打到一张。

而族中厉害的猎户,能够在茫然雪地中,

从猎物眼睛射入,从而只伤内脏,不伤一毫毛皮。

刷刷刷刷,不止一道目光投向族中那些厉害猎户,不少女子甚至当场暗送秋波。

“咳咳.”

就在所有人都陷入狂呼之时,朵颜卫指挥佥事龙白秋轻咳一声。

他同样年轻,不到三十岁,但能明显看得出来,他是明人。

因为他的皮肤除了有些干裂,并没有漆黑。

脱鲁忽察儿脸色一僵,知道这是对自己所言不满,他立刻开口找补:

“族人们,若是没有都司如此慷慨的商贸往来,

你们想一想,以前我们买一口铁锅要多少银子

那些奸商能要我们十头羊!

现在买一口铁锅,只用六十五文!半只羊都不够。

所以,我们朵颜卫的族人要懂得感恩,

要知道谁带领我们离开贫穷,离开挨饿受冻的日子。

是都司,是都司的陆大人!

所以,我们要感谢都司,感谢陆大人!”

人群再次沸腾起来,一个个大声嚷嚷着。

龙白秋满意地点了点头,

作为驻外的指挥佥事,确保朵颜卫的忠诚是他的首要职责。

若朵颜卫不知感恩,

只需要一封文书,两地来往商贸就要暂停。

此时此刻,这等热闹场景,在朵颜三卫重复上演。

假以时日,都司的掌控会愈发加剧。

洪武二十三年,十一月十三日,辽东都司辽阳城。

大雪纷飞,将整个世界映照得一片雪白,

只有前方茫茫官道被军卒清扫,露出了一些土黄色地面。

因为梅义谋反,与之牵连的都指挥佥事齐靖风、赵祖年纷纷被抄家,这就使得如今辽东都司的衙门格外冷清。

如今只有辽东都指挥同知周鹗、都指挥佥事许成带领一行人马,静静等待在辽阳城外。

风雪轻抚,让他们的眉毛胡子都挂上了白霜,脸颊冻得通红。

许成张开嘴喘了口气,

一股白雾弥漫,像是让他笼罩在云雾中。

他看向不远处静静站立的周鹗,哈了口气,轻声道:

“大人,往年可没有这么冷啊。”

周鹗跺了跺有些冻僵的脚,

即便军靴里面包裹着厚厚的毛皮,也能感受到周围的寒风刺骨。

他一张口,同样是白雾弥漫:

“是啊,今年下雪下得晚,但天冷得却很快,

这才几天都要冻掉耳朵了。”

周鹗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一众军卒,有些感慨:

“幸好现在都司有你帮衬,过冬的大衣才能够及时发下去,

要不然凭我自己操持这一大摊子事,弟兄们要冻死。”

许成腼腆地笑了笑:

“周大人过奖了,下官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等潘大人来了,都司便有了主心骨,

到时候空缺的佥事都补上,大人也就不那么累了。”

听闻此言,在场一众大人无不眯起了眼睛,复杂心绪一闪而过。

周鹗也是如此,他干笑两声:

“许大人很是盼着潘大人来”

许成一愣,反问道:

“周大人这是何意这么大一个都司,若是没有都指挥使,那还不乱套了。”

“那可未必。”

一旁,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笑呵呵地开口,他是定辽中卫指挥使白文昭。

“这些日子潘大人没来,都司靠着周大人操持,都司还不是照样运转。”

“是啊是啊,虽说都司不可一日没有长官,但周大人做得也不错嘛。”

又有人出声附和,是定辽左卫的指挥使刘宏中。

他三十余岁,年纪轻轻,长得英俊且意气风发,

甲胄里的内衬都是名贵之物,

因为他是辽阳城刘氏子弟,出身权贵。

他一开口,不少都司的大人频频点头,觉得此言极对。

许成看了看他们,眼中闪过了然,

知道他们是对周鹗没有直接上位都指挥使不满,这才在这里阴阳怪气。

只是,他有些古怪地看了一眼刘宏中,

若是没有记错,此人是刘氏子弟,而且是陆大人的大舅哥。

他怎么也与周大人站在一边,

而不支持陆大人一力推荐的潘大人

许成满脑袋疑惑,觉得这都指挥佥事的职位虽然好,

但要想的事情也太多了,远没有在三万卫的时候自在。

周鹗大概也觉得气氛不对,笑呵呵地说道:

“潘大人乃是都督府一众大人精挑细选出来的都指挥使,

我等今日在这里迎接,就是为了配合潘大人,让咱们辽东也越来越好。”

一行人有的点头,有的沉默不语,气氛古怪到了极点。

一刻钟之后,视线尽头的官道上多了一个黑点,

咚咚咚的沉闷声响出现在辽阳城外。

一行人循声望去,只见黑点在飞速逼近,

随着距离拉近,变得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一条漆黑长龙。

战马奔腾之间,落地的雪纷飞,与泥土一并被扬上天空,显得气势逼人。

“来了!”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场中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

马蹄声愈演愈烈,几乎眨眼间就冲到了辽阳城外。

“止!”

随着一声爆喝,一众战马前蹄高高扬起,而后重重落下,

嘭的一声轻响,炸在众人心头。

潘敬看了看门口一行人,神情严峻地翻身下马。

一路行来,他可谓是深切见识到了辽东的路有多么烂,

到处都是泥泞,化了的雪与泥土混杂在一起,

一上冻,战马走在上面都要崴脚。

莫说是相比于京城官道,就连大宁的官道都远远不如。

这时,以周鹗为首的一众都司大人纷纷上前,躬身一拜:

“拜见潘大人!”

潘敬目光扫过众人,微微颔首,

脸上努力挤出一抹和煦笑意,抬手虚扶道:

“诸位大人免礼,一路行来,本官深感辽东风雪之苦。

诸位在这冰天雪地中坚守,实乃我辽东之幸啊。”

周鹗连忙拱手,恭敬道:

“潘大人过誉了,此乃我等分内之事。

大人一路风尘仆仆,还请入城,

都司衙门已备好酒食,为大人接风洗尘。”

潘敬笑着点头,与众人一同翻身上马。

马蹄声哒哒作响,在雪地上留下串串脚印,一行人缓缓朝着辽阳城内行去。

城内街道上,百姓们纷纷驻足观望,

看着这威风凛凛的一行人,眼中满是敬畏。

不多时,众人便来到了都司衙门。

衙门内,炉火熊熊燃烧,驱散了些许寒意。

众人依次落座,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潘敬放下手中酒杯,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诸位,本官一路从京城而来,又途经大宁,对比之下,深感我辽东道路严峻呐。”

潘敬眉头紧锁,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

众人闻言,皆放下手中酒杯,静静聆听。

周鹗微微皱眉,心中暗自揣测潘敬的意图。

潘敬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寒风裹挟着雪扑面而来,他指着窗外皑皑白雪,沉声道:

“道路泥泞不堪,一旦敌军来袭,我军调动必将受阻。

反观大宁,道路平坦宽阔,战马奔腾如飞,军事防御与调动极为便利。

若我辽东道路能修成大宁那般,何愁敌军来犯

恐怕也不会出现去年女真寇边之事。”

众人面面相觑,白文昭眼中精光一闪,捋了捋胡须,开口道:

“潘大人所言极是,道路确实是我辽东一大隐患。

只是,修路并非易事,

需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啊,偏偏辽东什么都没有。”

刘宏中听闻此言,也点头附和:

“白大人所言不差,如今都司衙门钱财紧张,

各项开支都捉襟见肘,下个月的俸银都不知从哪弄。

就算是我等想要修路,也无能为力啊。”

潘敬背对着他们,眉头紧皱到了极点。

他转过身来,目光坚定地看着众人:

“诸位大人,一时的困难可以克服,银钱紧张一事亦是如此。

但这道路,必须修,

这是关乎辽东安危的大事,绝不能因一时之难而退缩。”

周鹗微微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朝着潘敬拱手道:

“潘大人,并非我等不愿修路。

只是如今都司情况不容乐观。

去年因梅义谋反,牵连甚广,

不少人被抄家,朝廷不给一分也就罢了,

还让我等将银两都送到京城,白白让都司又损失了一大笔银子。

现在都司上下众多事务,处处都需要用钱,一直在勉力支撑”

顿了顿,周鹗继续说道:

“军械更换、军卒粮饷发放、城防修缮加固,哪一项都是大开销。

如今库房里的银子,实在是所剩无几,

根本无力承担大规模修路的费用啊,

还请潘大人歇息之后,看一看都司的一众文书,再做考虑。”

潘敬脸色一黑,放在身前的拳头猛地紧握,

他知道事情难做,但没想到只是修个路都如此反对,

这还没提三十万两的大工程。

潘敬回过身,重新恢复了和煦模样,笑着说道:

“周大人所言,本官自然明白。

但去年辽东兵败之事不能再有了,

若女真来袭,我辽东空有兵马,却迟迟无法调到边境,

那纵使有千万兵,也形同虚设。

修路一事,乃是长远之计,

待本官看过文书后,再做打算,

实在不行,可以由城中大户出钱集资嘛,

路修好了,对上对下都是一件好事。”

此言一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无人说话。

刘宏中一听这潘敬刚来就要把主意打到他们这些大户头上,脸色一下子黑了。

“潘大人,辽东大户这些年为都司出钱出力,

去年女真寇边,一应军费粮饷都是向大户募集。

现在修路还要大户出钱,这,恐怕不能服众啊。”

潘敬看了过去,眼睛微微眯起,思索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还有此事那等本官去了解一二,

若城中大户都如此忠君爱国,本官要见见他们,对他们多加褒奖!”

众人听潘敬如此说,心中稍安。

周鹗端起酒杯,笑着说道:

“来来来,今日为潘大人接风洗尘,不说这些烦心事!”

众人纷纷响应,举杯共饮。

酒杯碰撞之声,在屋内回荡。

窗外,风雪依旧肆虐,

但屋内众人,心中却燃起了不同的火焰,一顿饭吃得古怪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