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策划

夜色如墨,将荣昌城浸泡在一片冰冷的死寂之中。

城南,一处早已废弃的破败窑厂,平日里是野狗与乞丐的栖身之所,今夜却连犬吠都听不见一声。

刺鼻的霉味与尘土气息混杂在空气里,几盏从各处搜罗来的灯笼悬在残破的屋梁下,光线昏黄,摇曳不定,将四道年轻的身影拉扯得如同鬼魅。

窑厂中央的空地上,四个男人被麻绳捆得如同粽子,嘴里塞着破布,脸上满是惊恐与绝望。

正是那日上门逼债的两个壮汉,钱庄的胖掌柜,以及那个一脸忠厚相的街坊,钱老三。

他们身上的衣裳破烂不堪,显然在被抓来的过程中经历了一番挣扎。

其中一个壮汉的额头还淌着血,在昏黄的灯火下显得格外刺目。

隋家三兄弟与江旻围着一堆即将燃尽的篝火,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压抑得可怕。

火光映在他们年轻的脸上,明暗交替,驱不散那眉宇间的戾气与冰寒。

隋实的手背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不知是谁的。

隋诚则在反复擦拭着一根半人高的铁棍,动作缓慢而专注,棍子上的暗红色痕迹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江旻静静地坐在一旁,那双本该清澈无邪的眸子,此刻却像古井一般深不见底。

两天两夜,不眠不休。

他们就像是潜伏在暗夜里的狼崽,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法子,将这四条与余家悲剧相关的线索,一条条地从各自的鼠洞里揪了出来。

先是从钱老三下手,这个平日里慈眉善目的老街坊,在利益面前露出了最丑陋的嘴脸。

接着是钱庄的胖掌柜,油腻的笑容早已消失,只剩下求饶的哀鸣。

最后是那两个恶汉,平日里张牙舞爪,此刻却如同丧家之犬。

审讯的过程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简单粗暴。

当烧得通红的铁烙靠近皮肉时,再硬的骨头也会变软,再紧的嘴巴也会松开。

隋实负责动手,这个性情火爆的少年在看到余雪儿含泪的模样后,心中的怜悯已经彻底消失。

隋诚则负责问话,他的思路清晰,问题精准,总能在最短时间内撬开对方的嘴。

江旻和隋信在一旁记录,将每一个细节都牢牢记住。

篝火中的柴禾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偶尔溅起几颗火星,在黑暗中划过短暂的弧线,随即消失无踪。远处,夜鸟发出几声凄厉的啼鸣,为这肃杀的夜晚又添了几分阴森。

"都对上了。"

良久,还是大哥隋诚先开了口。

将手中的铁棍靠在墙边,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地上那四个不断颤抖的身影。

"钱老三收了王索六十两银子,设局引余家叔伯入套。两个泼皮,是城西'赵氏钱庄'养的打手,专门负责上门讨债,暴力催收。那个掌柜的也全招了,钱庄确实是赵家的产业,平日里都是大管事王索在打理,连账目都过他的手。"

隋实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那契书上的'叁'字改成'卅'字,也是王索那条狗的主意。他娘的,这狗东西,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还有那什么'一月一利,番上加番'的条款,都是他们提前准备好的陷阱!"

拳头握得咔咔作响,青筋暴起,显然对这些卑劣手段极为愤怒。"那胖掌柜还说,这种把戏他们干过不少回了,专门挑那些急需用钱的小户人家下手。有的是为了治病救人,有的是为了嫁女儿备嫁妆,都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

隋信也是满脸愤慨,平日里机灵可爱的模样此刻看不见半分:"这帮畜生,简直是断子绝孙的勾当!那钱老三更可恨,居然利用救过雪儿姐的恩情来设套,真是知恩不报,反噬恩人!"

"不止。"

一直沉默的江旻,此刻抬起头,那双本该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冷光。

他的声音很轻,"我问过那个掌柜,王索在提亲被拒的当晚,就去钱庄吩咐了这件事。他还说……说要让余家走投无路,最后只能把雪儿姐姐'洗干净了'送过去。这些话,都是王索的原话。"

篝火突然跳跃了一下,映得他的脸色忽明忽暗,仿佛地狱里走出的修罗。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王索……赵子期……"

隋信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两个名字,这个平日里最是活泼机灵的少年,此刻脸上也满是毫不掩饰的杀意,"法会那天,赵子期那混蛋当街调戏雪儿姐,满城的人都看见了。王索不过是他手下的一条狗,若不是得了主子的授意,他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敢做下这等毒计?"

隋诚点点头,神色凝重:"那两个恶汉也说了,王索每次布置任务都会提到'公子的意思'、'公子的吩咐'。虽然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知道,赵府里能被称作公子的,只有赵子期一人。"

江旻站起身,走到那四个俘虏面前,冷冷地看着他们。

钱老三见到江旻的目光,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眼中满是恐惧和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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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在刚才的审讯中,这个看似年幼的少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王索上门提亲,或许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幌子,一个试探。当这条路走不通时,背后真正的主子,只有在荣昌城里横行无忌的恶少赵子期。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逼债,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狩猎。

"合计完了,那这四个杂碎,怎么处置?"

隋实站起身,从墙角抄起一把锈迹斑斑的砍刀,目光扫过地上那四个不断挣扎蠕动的身影,语气森然,"依我看,一不做二不休,全宰了,挖个坑埋了,省得夜长梦多!这种害人的畜生,留着也是祸害!"

几个俘虏听到这话,挣扎得更加剧烈,发出呜呜的求饶声。

"不行!"

隋诚断然喝止,一把按住弟弟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隋实手中的刀都差点脱手。"老二,你疯了?杀了他们,官府一旦查起来,咱们谁都跑不掉!到时候仇没报成,还得把咱们自己,把整个武馆都搭进去!爹也会被牵连!"

"怕什么!"

隋实梗着脖子,双目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这帮畜生害得雪儿家破人亡,难道就让他们这么活?就这么便宜他们?我咽不下这口气!"

"我没说让他们活,但不是现在!"

隋诚压低声音,但语气中的杀意并不比弟弟少半分,"咱们要杀的是王索,是赵子期!这几个小角色死不死的,有什么关系?关键是别坏了大事!"

隋信在一旁听着两个哥哥争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骂道:"二哥,你能不能动动脑子?咱们要是现在杀了他们,赵家那边立马就会知道事情败露。到时候他们有了防备,甚至可能直接对余家下死手灭口,咱们还怎么对付赵子期?你这是打草惊蛇,蠢到家了!"

"你!"

隋实被噎得满脸通红,却又无从反驳。

他知道三弟说得对,但心中的怒火却无处发泄。

眼看兄弟三人又要内讧,江旻站了出来。

他的个子在三人之中最是瘦小,但此刻,他的声音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冷静与决断,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

"大哥说得对,不能杀。三哥也说得对,不能放。"

江旻走到那四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目光冰冷如霜。

"杀了,是自寻死路。放了,是逼死余家。"

他缓缓说道,每个字都清晰有力,"他们一回去,王索和赵子期就会立刻对余家动手。所以,在我们把这件事彻底了结之前,他们四个,必须从荣昌城里消失。"

隋家三兄弟都安静下来,看着江旻。

这个平日里最是乖巧听话的少年,此刻却展现出了超越年龄的冷静和智慧。

"我们得把他们关起来。"

江旻一字一顿地说道,"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留一个人看着。只要他们还在我们手上,赵子期那边就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对余家下手。这能给咱们争取时间,布置后续的行动。"

这个法子,无疑是眼下最好的选择。既能保证余家的安全,又不会暴露他们的行踪。

"好,就这么办!"

隋诚当机立断,"这窑厂够偏僻,一时半会儿没人会找到这里。咱们轮流来看守,确保万无一失。"

四人一拍即合。

"我来守着。"

隋信自告奋勇,拍了拍胸脯,"我年纪小,手脚也灵活,就算被人撞见也不容易被怀疑。你们三个去对付赵子期,他人多势众,手下那些打手也不是吃素的,你们得一起行动才行。"

决定就此定下。

隋诚看着自己的三弟,又看了看江旻,最后将目光投向了性如烈火的隋实,沉声道:"赵子期那边,我们三个去。记住,这一次,我们不是去打架,是去……要他的命。"

夜风从窑厂的破洞里灌进来,吹得篝火忽明忽暗,也吹得几个少年的衣襟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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