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烟火139

一个月要是能拿四十块钱的工资,那能养一家七八口子人。一块手表在一百二到一百八之间,按照一百二算,这得三个月的工资。

就这,还得看能不能弄到票。自家不至于弄不到票,大不了就是先借谁家得用一下,回头再设法弄一张还回去。那么大个农场,有工业票的人不少,金喜回去问问,总是能借来的。

关键是孩子们都刚开学,给开颜和霜天换了一块新表,票就用了。开颜原先有一块,戴了好几年了。不能说孩子有块新的,就叫她把旧的放下。

所以,只能借票,然后再花钱去买。

以现在这婚嫁,谁家要是给新媳妇一块新表,还谈啥条件?啥要求都不会有,直接就娶回来了。

老太太非叫随葬。

金安都不干:“妈糊涂了,别听她的。”说着,就问起了棺材的事。

可老太太眼睛不眨了,只看着四爷,固执的很,喉咙里呼哧呼哧的,还就是不咽气。

四爷应承了:“好!我承诺你,一定眼看着手表随着你入葬。”

老太太点头,可还是盯着大儿子不眨眼。

四爷:“……”这是还有啥事要办?真没懂。

桐桐看了老太太,站到四爷边上,试探着说:“葬礼办的风风光光的……”

老太太的眼珠子一转,看了过来。

桐桐:“……”懂了!她马上承诺道:“你放心,你的身后事一定办的比给老爷子的风光!寿材也要用好的,寿衣也要好的,样样都要比老爷子的更好,处处都要比老爷子的高一头。”

老太太呼哧呼哧的大喘气,然后猛烈的点头,点了两下,再不呼哧了,一下子就把气给咽下去了。

一屋一院的人面面相觑,然后低声嘀咕开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自来葬礼是有讲究的,讲究个男尊女卑。男女齐平这能接受,非要处处压丈夫一头,没这讲究。

金开的老丈人作为亲家,就说话了:“那可不行!这么着对金家后辈也不利。”

就是嘛!哪有这么办事的。

桐桐就问金安:“要不,分开埋?”不往一块埋,谁压谁压?

金安:“……”他看自家哥:您听听嫂子这话,哪有这么办事的?把爹妈分开埋,像话吗?

四爷看他:“那你说咋弄?老太太被老爷子压制了一辈子了,到死都想翻身。你不叫她翻身……”你不怕她找你?

金安:“……行吧!那就分开埋。”就是永远不合葬的意思,“那将来立碑,也要立两块?”

“多花一份钱的事嘛!又不是不祭奠。”

大家嘴上不说,可心里却觉得:金家这整的都是什么西洋镜!这才是把金家得先人给羞死了。

桐桐承诺了,那就认真的办了。绫罗绸缎的寿衣,老太太早都给她做好了,换上之后,桐桐又叫买了一身成衣。

成衣拿来,桐桐说给套到寿衣上,穿呗。

金淑守着她妈,这会子却拦了:“大嫂,套着不像个样儿,就放到边上呗。是个意思就行。”桐桐手一顿,眉头一挑:行!给叠好放到边上。

金淑又期期艾艾的哭:“大嫂,妈一辈子小脚,看人家的皮鞋……羡慕的呀!”

这么多帮忙的人,她哭着说老太太像要皮鞋。

桐桐看了小蝉一样:“你回去买一双小码的皮鞋,给老太太带上。”

小蝉嘴上应了,走的时候看了一眼这个姑姑:“……”当谁是傻子呢!皮鞋而已,给买!办完丧事我们就走,你们爱咋就咋去。

再说了,手表都能戴,衣服不合身了,还能修改尺寸。可鞋呢?大小合适不合适的,就问我按照成人最小码的买,谁能穿上。

这家里的女人有一个算一个,除了真小脚的,谁的脚小了?

横竖就是最后一次,我爸妈都是体面人,我家的体面人多,不值当为这点钱的跟你们闹起来,平白惹人笑话。你们没有羽毛,但我家有羽毛需要爱惜呢。

然后没犹豫,真就去买了。

都走出门了,金泰的媳妇拦住了:“妯娌,你咋还当真呢?小姑一年也来不了两趟,我咋不知道老太太要皮鞋呢?”

小蝉朝里看了一眼:“那这话我可不敢说,小姑说有,那我只能当有。不要紧,我给买去!总得叫老人没有遗憾。”

真没有!何必要这华而不实的东西,一点用处都没有。

金泰媳妇忙说:“老太太倒是说过,祭奠的要庄重。那时候都讲究要有猪头,要有几簸箩的馍馍……”

“四簸箩!”

“对!四簸箩的馍。”这总不能埋到坟里去,最后还得是本家分了。咱要点这个,不算是过分吧。

小蝉没反驳,只站着门口朝里面喊:“小姑,我这是要听谁的?”

金开的媳妇帮腔妯娌,接话说:“这是金家的事,咱自己拿主意!”然后扭脸说金淑,“小姑,老太太说要皮鞋,那是跟你要的,可不是跟大伯娘要的!你去给老太太买双皮鞋嘛!”竟是一天天的说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闲的你。

就一个猪头,四簸箩的白面馒头,别的就算了。

如果是这个的话,小蝉就不会去了。她去公社借电话打到农场,叫金喜一块办了就行。

这边才把这一桩事了了,又有人开始说:“人都不齐全嘛!该叫孩子们回来了。”

在省城,半天就回来了。那这种情况下,不奔丧说不过去。可现在呢?金禄离得最近,可他未必在县城。这要是跑到哪个公社去,怎么找?那边的县跟这边还不同,多是山区,一个公社跟一个公社之间,翻山得一天的时间,能一直这么等着吗?

更何况从京城回来,哪就那么方便呢?

四爷就跟村里的村老说难处,“金福不在京城,他跟领导去港城考察金融机构了……”

大家不懂什么叫金融机构,但听起来那么高大上,那这回不来情有可原。

“金禄下基层了,那边走一天都出不了山,通知都通知不到。”

是啊!确实是如此。两县相邻,这还是知道的。

“金寿去疆省了,那边是种棉大省,新棉种要种植,得培训,他也不在京城。疆省在最西边,以如今的火车,打电话过去,他立马上火车,回到省城也得七天。咱等七天?”

那肯定不行!便是冬天,那也得臭了。“小如才去了不久……”

四爷还没说话呢,关家来奔丧的老两口就先说了:“孩子们去还没落脚呢,就又请假回来,那这差事还能干不?不合适嘛。”不主张他家儿子媳妇回来。

四爷就不好驳了亲家得面子,这话就打住了。

关于小意,四爷说:“去南边接新医疗设备去了,也不在京城。”他一脸的无奈,“所以说,忠孝难两全。金喜没大出息,留在身边,就算是尽孝了!这出息的,干了大事,难免……”

那谁也不敢说,别尽忠,回来尽孝吧。

只能说发电报,通知有这么一码子事。

结果电报一发,大家也就不在意本人是不是回来了。

金福没回来,但是省城、地区、周围几个县的县城,都有支行的代表,前来吊唁。金禄没回来,人家单位的办公室也专门派了办公室主任过来,以示哀思。

金寿那边有原单位的人,有乔教授派了学生前来,代为祭奠。

小意有原单位的人,再加上顾艇把他的战友,以及顾家在这边的关系动用了,一辆车挨着一辆车的都过来了。

这样的架势,本来就想攀关系的,像是小如那小部门,小海那单位,也都派人来了,咱这不是都挺有关系的嘛。

谁还说什么金镇不尽孝?没有的!丧事这么大的,这可是最大的孝顺!老太太荣耀了!

又有林家得人,农场的人,县里的各个部门,哪个排场呀,不在于多么奢侈,只在于这人气。

那话咋说的?山潮水潮不如人潮。

金家得人潮旺,这才是真气派。

谁都知道,来的这些对死者没有敬意,单纯就是看着谁的面子,为的谁的面子,那也羡慕呀!羡慕老太太一咽气,荣耀来了。

有人嘀咕:“老太太就爱这!要是再活一活,多大的?荣耀。”

边上有人就笑:“她要活着,还是没人搭理!金镇家这个婆娘,那是记仇的!这哪里是给老太太撑脸面的?这就是打老太太的脸呢。叫老太太看看,要不是她,金家能有今儿?老太太要是魂儿没走远,估计都能气活过来。儿子给的是荣耀,儿媳妇给的……那是啐了一口到老太太脸上。”

议论纷纷好不热闹!

桐桐不管别人怎么议论,她是眼看着老太太戴着手表入殓的,也真的把新衣裳给放到棺木里了,然后入葬了。

丧事一办完,压根就没停留,直接就走了。这辈子几乎也就不太可能再回来了。

然后就在当天晚上,金开金泰和杨家表弟给打起来了。这哥俩得去陵地里,给新丧的亲人‘打怕怕’。这是以前的老规矩,说是怕人死后,是新鬼,受鬼差和其他游魂野鬼的欺负。家里的孝子男丁在晚上去坟地,多呆一会子,叫那些鬼差和游魂野鬼看看,这是有后人给撑腰的鬼,不能随便欺负。就是这么个意思。

因着大运动刚过去,之前都不敢搞这种封建迷信的。但现在还是有人偷偷的搞。金开和金泰都快十二点了,才偷偷的去。结果就碰见自家小姑家得俩儿子,把坟都打开了,正用撬棍开棺材呢。

这还得了?这可是我金家得坟!你们姓杨的想干什么?

于是,金家哥俩对杨家哥俩,谁都不肯手软。杨家哥俩拿着家伙,金家哥俩也拿着‘打怕怕’用的棍,两方都往对方身上打。

四爷和桐桐第二天才知道,四个人都被送到了县医院,其中有两个还在重度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