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尽管那日的梦极为真实,但元洄看来,那始终是个梦。

梦促使他回来,但对梦中那个他所存着的种种情愫,他无法感同身受。阿姒对他而言,依旧只是个因为太过单纯而时常无意中让他窘迫的女郎。而现在多了的这层妻子身份,也更多是责任。

但她安然无恙,他是高兴的。

眼下他们只有四个人,两个下属,一个受伤的他,和眼盲的她。

此前他救人已惊动了晏氏的人,要躲过官兵搜捕,一切都很艰难。李婶察觉他在躲人,念在救命之恩帮了他们,让他们暂且藏在一处隐蔽的地窖里,待晏氏长公子的人离了竹溪后再走。

全程,阿姒都很配合,她没有过问缘由,只一心陪元洄养伤。

某日,元洄忍不住问她。

“你就不怀疑我?”

阿姒坦诚:“怀疑过,担心夫君便是官府要找的刺客。”

“不怕我?”

她笃定摇头:“是刺客又怎么样?刺客不一定便是恶人,也可能是身不由己。何况,夫君救过李婶,哪怕受伤、四面楚歌时也要回来寻我。对我而言,你是好人,这便足矣。其实……

“你不在那几日,我很怕。”

元洄知道,她如今的处境别无选择,好坏善恶抵不过一句活命。

可她这样说,他也还是高兴。

“跟我躲在地窖中不见天日,你就不会后悔没选旁人?”

言不由心地,他问了这话。

问完元洄便后悔了。

这话问得像个深闺妇人,他母亲都不曾如此问过他父亲。

阿姒不觉得这话有什么。

昏暗地窖内,她唇边笑意朦胧柔和:“夫君忘了,我已经失明啦,哪儿对我来说都不见天日。”

她很巧妙地用这句自嘲的话宽慰元洄内心潜伏着的细微内疚。

元洄嘴角轻勾。

不得不说,她看似纯质,其实很通透,相处时让人如沐春风。

这让他无端联想到了晏书珩。

某些时刻,她和他很像。

他开始好奇她与晏书珩有何前缘,晏书珩对阿姒又是何种情感,好奇的念头刚起,便被元洄掐灭。

他抗拒对晏书珩的好奇。

多年前得知母亲还有一个孩子时,他便抗拒着关注他。

阿姒不提,他亦不想问。

.

在地窖憋了十余日,元洄的伤渐好,晏氏的人亦要离城。

元洄伤势平稳,阿姒却病了。

地窖潮湿,只有一张简易的床榻,阿姒和元洄各卧一端。

这夜,元洄枕着臂,正谋划着心中所想之事,阿姒翻了个身,下一刻,她手脚并用,紧紧盘住元洄。

相触的半边身子寸寸僵硬。

元洄蹙着眉,拎起她的手臂就要掰开,听得一声孱弱低吟。

“好冷……”



洄才想起入秋了。

他扯过仅有的一床被子,都覆在她身上,但阿姒仍不满意。

“抱着睡……就暖了。”

她含糊地咕哝着,像在梦呓。

元洄毫不犹豫地拎起她的藤蔓似的手,扒离他身上。

阿姒不悦哼唧着背过身。

她没再乱来,喉间发出委屈的一声轻哼,就如被抛弃的小猫。

无奈,元洄轻叹。

“过来吧。”

阿姒没动,似乎已陷入沉睡。

元洄长舒一口气。

约莫半刻钟后,他也开始困倦,合眼欲睡时,半边身子又被她压上。

他照例想掰开,但手悬在半空时,睡梦中的女郎心有灵犀似地缠紧他。无声叹息后,元洄放下手,随意拍了拍她的肩头,声音清冷而低沉。

“老实点。”

一夜就这样过去。

这一夜,阿姒睡得很踏实。

元洄一夜未睡。

清晨,曦光自窄隙中钻入,照出榻上一双人亲昵相拥的身形。

阿姒眸子先于意识睁开。

她能感知强光,但这点微弱的光并不能在她一片昏暗的世界里留下痕迹,她无知无觉的眨了眨眼。

只这微弱的表情,身上枕着的“被子”变得僵硬无比。

对上她目光的那瞬间,明知她看不见,元洄仍僵得像被钉在榻上的干尸,他没有动,等着她自己察觉。

阿姒“呀”了声,飞快坐起。

“啊,我怎么……”

她歪着脑袋回想,仿佛寻到个合适的理由,煞有介事道:“原来是夫君啊,我梦见自己抱着姐姐呢……”

说着她自己止住了。

元洄挑眉,定定地看她。

阿姒捕捉不到他的目光,但能捕捉到空气中的安静,她心虚地讪笑:“好吧,是借口,我哪来的姐姐。”

她说罢,脸不红心不跳地问他。

“夫君昨夜睡得可好?”

元洄偏过头不看她。

“嗯。”

即便不看,他也能猜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少女或许在偷笑。

真是难缠。

.

不日后,晏氏的人走了,元洄亦在两位下属护送下和阿姒离开。

元洄已痊愈,他还有事要做,阿姒唯独信任他,不愿和旁人待在一处。如何安置她便成了问题。

“你去做吧,别顾虑我。”

阿姒忽然道。

元洄问她:“你一个人,不怕?”

阿姒摇摇头。

“怕是怕的,但我有手有脚,吃穿不成问题。若是因为我妨碍你,时日一长,哪怕你毫无怨言,我也会内疚。”

多数时候,她柔弱粘人,元洄隐约能看出她是因为无助才时刻黏着他。

但有时,她也要强。

女子真是复杂。



洄又想起那个怪梦。

在梦中,他查到晏氏旧部殷犁于宜城一带落草为寇的消息,本打算用这个消息换阿姒,但晏书珩回绝了,他亦不打算冒死抢人,只派下属前去宜城挑拨殷犁和官府,给晏书珩制造些麻烦,顺道离间晏氏和祁氏。最终亲自前往,不过是寻个办公事的由头,去确认她无恙。

但现实和梦里不同,元洄查知那殷犁不在宜城,他此行的目的地,是与宜城方向相反的一座城池。

至于晏书珩,则径直南下。

看来,那只是梦。

是他潜意识催生出的梦。

最终,元洄带着阿姒一道前去。

此次他要去见的,是父亲安插在南周的线人,那人曾暗中替慕容凛笼络了数位南周世家大族为己所用。

隐蔽起见,他让阿姒扮做少年郎,白日,他去见线人时,阿姒便等候在客栈里。头几日一切顺利。

第五日的黄昏,元洄回到客栈,阿姒竟未在房中等候。

他问过客栈伙计,称并未看到什么少年郎,只看到有个婆子扶着个虚弱的女郎出了门,称是她家病弱的闺女。

元洄眉间凛了霜。

他托在南周的线人一查,翌日,顺藤摸瓜查到一处拐带妇孺的贼窝。

此处关押了好几个被拐来的少女,却独独见不到阿姒。

梦里也是如此。

他回到小院,房中空无一人。

那种空落感席卷心头,梦境与现实,在此刻变得无比相似。

元洄剑指那婆子:“我的人呢?”

他眼底冷冽如刀锋,寒意瘆人,婆子等人吓得老实抖出一切:“被、被带去乐馆了,这会应、应该才刚到!”

元洄赶往乐馆。

刚靠近那处柴房,便听到一个温软但冷静女郎在说话:“你们绑人前就不曾查过么,我夫君武功高强,又很记仇。我也很记仇,而且不怕死,你们若动我一根手指头,过后等我夫君查过来,哪怕我小命不保,至少还能有你们陪葬。”

在那之前,阿姒当已与他们说了什么,几人显然犹豫了下,又讥笑道:“小娘子眼瞎,说起瞎话也来一套一套的,我门乐馆的贵人们,就喜欢这样的。”

元洄目光冷下。

他毫不犹豫,一脚踹开房门:“她没说假话,我记仇。”

话音方定,手起刀落。

剑光划过暗室,接连“咕咚”两声后,屋内弥漫着血的腥臭味。

元洄面无表情地把沾血的剑身在那两个歹人的身上抹过,擦净剑上血迹,再一剑把阿姒身上绳索解开。

“我来晚了。”

元洄声音比以往低些,他在阿姒跟前蹲下身,替她散去绳索。

阿姒像只被抽去竹骨的风筝,身子软下来,瘫在元洄怀里:“呜……夫君,你总算来了,他们要逼我接客,我还以为,我这次真要以死明志了……”

元洄捕捉到最后一句,心里一紧,低道:“无论何事,

命最重要。”

阿姒揪住他衣摆。

“不,我只喜欢夫君,别人碰我一下我就无比恶心……”

元洄微愣了愣。

他把夫妻当作责任,却没想到她对这声“夫君”早已付诸了真情。

他收起凌乱的思绪,扶阿姒起身,她的腿都在打颤,根本站不稳。元洄稍停,继而果断俯身,拦腰将她抱起。

怀里柔弱的女郎,和适才冷静与歹人对峙的她判若两人。

元洄垂眸,收紧臂弯。

她没那么坚强,强撑罢了。

这是他初次抱她,阿姒难得红了脸,她顾左右而言他道:“抱着我不好拿剑吧,不如,我帮你抱剑?”

元洄看穿了她。

他唇畔微不可查地轻勾,把剑递给她。就这样,他抱着阿姒,阿姒双手抱剑,二人离了这处魔窟。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阿姒愣了半晌,回到客栈后,她端坐一旁,双手置于膝上,仍乖乖地托着他的剑。

元洄无奈。

“真把自己当剑架了?”

他说罢取回剑,立在边上:“累就歇歇,别硬撑着。”

阿姒腼腆地笑了笑。

“我不累,我就是好奇,夫君,你就不和我一样,也觉得害羞么?”

元洄头也不回。

他就知道,她的胜负欲让她很在意谁先害羞,不会放过拉他下水的机会。

他配合道:“嗯,我也害羞。”

是夜,元洄依旧打地铺。

阿姒走丢这两日,他几乎不曾歇息,如今她安然归来,他身体虽松懈下来,神思仍紧绷着,许久不能入睡。

这让元洄感到不妙。

刚翻了个身,听到身后床榻上阿姒猛地一抖,惊呼:“你们别过来!”

元洄迅速起身到榻边。

室内很昏暗,他看不到阿姒的神情,只能听到她急促而凌乱的喘息。

“别怕,没事了。”

他下意识紧握住她的手。

深受噩梦缠绕的女郎亦像抓住救命稻草,紧紧回握住他的手。

很快,阿姒醒来了。

她抓着他的手,躺在榻上平复过后,也还是没松开他。元洄什么也没说,他不是会安慰人的人,能做的,只有顺势在她身侧躺下,任由她握着他的手。

阿姒罕见地安静。

她什么也没说,仅是紧握着元洄,如握了一把能给她勇气的剑。

元洄以为她快要睡着时,她突地开口:“江回,你为何会来救我?”

元洄答得不假思索。

“你救过我,我们又是夫妻。”

这个回答似乎不能让阿姒安心,她迟疑了会,又问他:“倘若这次绑走我的是很多很多人,你还会来么?”

元洄缄默片刻。

他虽不会哄女子,但也不至于太迟钝,知道她这样问只是想求一个安心,他该一瞬也不犹豫笃定

地说“会”。

可同样的,他也不会胡乱承诺。

因此元洄认真地思索,发觉倘若真的出现那种情况,他还是会陷入梦中那样两难的境地。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梦里的自己——与其留在身边,冒着护不住的风险,不如把她交给更强大的人。

可那只是个梦。

他收紧与阿姒交握的手。

“会。我既已经娶了你,又把你带了走,便得对你负责。”

他知道这个答案恐怕无法让阿姒彻底安心,但这是他现有能力范围之内所能做到最大的诚意和努力。

他实在做不到夸大其词。

阿姒轻道:“多谢你。”

这句道谢让元洄的心揪起。

他的母亲虽没那么深爱他的父亲,但也从不会对他的父亲道谢。他们是夫妻,父亲护着母亲天经地义。

而他和阿姒,也是夫妻。

可她如此小心翼翼。

想起在地窖那一夜,元洄转过身,一只手将阿姒揽入怀中。

阿姒没想到他突然这样,这次换成她浑身僵硬,舌头都在打结:“你、你怎突然抱我!吓我一跳……”

元洄压下窘迫。

“抱着睡,你不是会更安心么?”

阿姒怔了怔,突然明白他此举是想安抚她,“噗嗤”地轻笑出声。

她只是笑,什么话也没说。

元洄:“很好笑?”

他要松开她,却被阿姒反手搂紧了,她又嗤嗤乐了会,掐断笑道:“我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夫君你这样可爱?”

元洄:“……”

说得仿佛她是情场老手。

他没奈何道:“睡吧。”

阿姒抬起手,在他面上摸索来摸索去,柔软的指端定在他嘴角。

念在她白日受过惊,元洄忍下了她的所作所为:“不困么?”

阿姒轻叹:“睡不着。”

元洄没回答。

他如今不敢随意接她的话。

各自静默稍许,阿姒突然极轻极轻地问他一句话,轻柔的余音在暗夜里宛若妖邪纯真而惑人的呓语。

“夫君,我们……亲亲,好不好?”

元洄长睫猛地颤动。

他没回答,不能回答她。

也不知如何答。

阿姒无可奈何地轻叹:“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余音未落,她温柔地吻上来。

元洄喉结急剧滚动。

双唇相贴几下后,他决定收回他适才的断言。她只是偶尔会逗弄人,但绝非情场老手,纵使他不曾沾染情'爱,也知道情场老手不会这样“啃”人。

心里乱得要命。

元洄甚至忘了回应她。

阿姒在他唇上笨拙地辗转几下,始终不得其法,失去了尝试的兴趣。

她离开他的唇,又变回那个小心翼翼的少女,懊悔道:“抱、抱歉,我

……我适才一时情难自禁。()”

元洄还在失神之中。

他听到了阿姒一如往常平静的心跳,心跳是不会骗人的。

她当真,是情难自禁?

还是有别的目的。

想逗弄他?

或者是他适才的回答让她不安,她想借亲密拉近二人的心?

元洄当即否决最后一个猜测。

她不是有心计的人。

排除这个念头的短短几息间,周遭气氛变得尴尬,阿姒原本平稳的心跳忽然变乱,清晰地传入元洄耳际。

她似也察觉,想离开他。

元洄手随心动,一把将她捞回。

你干、干嘛?v()”

她的声线微微发颤。

循着声音的源头,元洄鬼使神差地俯身,轻轻吻住了她。

“唔……”

他也相当生涩,但学得比她快,很快便领悟此间精髓,一轻一重地辗转,吻得怀里的人身子慢慢发软。

“张嘴。”

阿姒没动,但元洄自己顶开了。

舌尖相触,两人都是猛地一颤,阿姒喉间溢出一声低吟。

“别……”

太过了。

元洄松开她。

阿姒翻过身,背对着他躺着。

月色不知何时已映入,照在她纤细的、微微发颤的后背。

她蜷成一团。

看来是被他欺负狠了。

唇畔的触感让元洄心里蓦地软下一片,随之而来的,是内疚。

他也没料到自己会失去理智。

“抱歉。”

阿姒伸手触了下唇角,声音缥缈得不像是她的:“我没事……”

稍顿了会,她又说:“我们是夫妻,你不必抱歉啊,我只是,只是第一回亲吻,有些不习惯。”

秋日的夜晚很凉,可元洄耳朵烫得要命,脸也热乎乎的。

幸好是晚上,幸好她看不见。

两人都没再说话。

一夜糊里糊涂地过去,翌日晨起时,他们平静如常。

两个下属瞧出不对。

“小主子,您和那女郎……不,您和少夫人,吵架了?”

元洄冷冷扫去一眼。

那两人忙捂住嘴,找补道:“是属下多嘴!小主子一心助王爷成就大业,怎么会因为一个女子便乱了心神,不过是救命之恩,救命之恩!”

少年脸色却更阴沉难看。

夜晚睡前,元洄照例打地铺。

阿姒听到声响,讶道:“夫君,你今晚就不过来睡了么?”

烛光把她澄明的眼映出点点星光,闪烁着希冀,瞧着有些可怜。元洄想起她昨夜做噩梦的事,收回已到嘴边的拒绝,提步走到榻边躺下来。

阿姒很小声地吁出一口气。

元洄误解了她心思。

他对她伸出手:“要过来吗?”

()阿姒讶异地“啊”了一声,元洄在此刻意识到是自己无意间曲解了。

也许也是刻意的。

他慢慢收回手。

鼻尖扑来清新的幽香,回过神时,阿姒已滚到他怀中来,她脑袋枕着元洄的胳膊上,一头乌发搭下来,乍一看他臂弯像铺了一层乌黑绸缎。

少年的拳头紧了又松。

一回生二回熟,他很快平静下来。可低眉一看,心又乱了。烛光下,阿姒乖乖地闭眼,缩在他怀中比小猫儿还孱弱安静,煞是惹人爱怜。

元洄忍不住低下头。

嘴唇离她鼻尖还有一寸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

他居然,又想吻她。

原来,一切已不知不觉间失控。

耳边回响起今日两位下属的窃窃私语:“别乱说!小主子是最像王爷的,杀伐果断,怎么会沉溺于情爱?”

他当真如他们所说那样坚定?

元洄陷入怔忪之中,他思索地看着阿姒,想从她的面庞上寻得答案。阿姒恰好睁开眼,二人猝不及防地“对视”。

她的眼眸很美。

即便失明,也仍旧叫人心颤。

元洄心里纠缠的念头在与她对望的时刻扭转成了另一个——

情爱,真如他们所说那样误人?

那究竟是毒,还是糖。

“夫君?”

阿姒征询地唤他。

元洄迅速冷静,声线平稳。

“怎么了。”

“你是,想要亲吻么?”

她睁着无辜的眼,话语也无辜,却是元洄听过最难答的一句。

答什么?根本无需回答。

有个声音在脑海里如此说了。

元洄猛然收紧臂弯,把阿姒拖到身下,俯身吻了下去。

这一次没有丝毫犹豫。

他直接缠住她舌端,汹涌而肆意地勾缠,抓住她不放。

撑在阿姒脑袋两侧的双拳不断收紧,手背青筋暴起,衣衫遮覆下的臂膀肩背逐渐现出薄肌的轮廓。

这一个吻极为漫长。

吻到最后,阿姒上气不接下气,只能用手轻捶他肩头。

“唔,夫、夫……”

元洄慢慢松开她。

“怎么了?”

阿姒睫毛湿漉漉的,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许久才勉强说出一句话来。

“我要、要断气了。”

元洄低低地笑了两声。

这是他第一次在阿姒面前笑出声,对此,她却恼然:“都是吻,你怎么这么熟练?气息都没乱!”

“我水性好,从小擅长憋气。”

她微愣了愣。

元洄不解:“这话不对?”

阿姒恍惚地摇头:“不是不对,是第一次听到你主动闲聊。”

经她提醒,元洄这才意识到。

阿姒扯住他衣角:“哎?别停啊,夫君

你声音这样好听,再与我聊会,我想听听更多关于你的事。”()

元洄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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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松开她:“此事复杂,再过几日,出了南阳再与你说。”

阿姒很理解地点了头。

“我知道,你的身份不能随意暴露嘛,不过相比你的身份,我更想知道你从前趣事,这样便能更了解你性情。”

他的性情?

元洄将从小听到的外界评价倒背如流说来:“冷淡、寡言、无趣。”

“是他们无趣。”

阿姒高深莫测地摇头。

“如何说?”

她煞有介事道:“我觉得夫君就很有趣,只是你的有趣藏得深,寻常人没机会拨开表象看到内里。”

这话元洄倒是初次听到。

她倒是很会说话。

他不作回应,唇角轻轻弯起。

.

第二日,他们仍如往常疏离。

下属看着相敬如宾的两人,小声同另一人道:“你看,我说对了吧。”

另一位点头不迭。

明日后,他们便要启程继续北上,元洄在那位线人的引荐下,去见了一位在南周为慕容凛做事的门客。

那人唤赵六,曾是颍川陈氏陈三爷手下的一位门客。几个月前,陈三爷声称身患怪病,不能再替北燕做事,赵六没辙,只好另觅他人,便来到南阳。

这次会面结束得很快,赵六亲自送元洄回客栈,阿姒正好出来。

赵六盯着一身素衣的阿姒深深看了几眼,越看神色越微妙。

元洄冷声问:“怎么了?”

赵六讪讪地别开眼:“没什么,那是元郎君的妹妹么?”

元洄随意应了声。

下属补道:“那是郎君的恩人!”

赵六远远看着,发觉元洄和阿姒相处时分外客套,似是不甚熟络。

他有了个挽回陈三爷的计策。

这厢元洄领着阿姒回房,听闻她还未用饭,便唤小二传菜。

用过饭后,二人各自沐浴,照例躺在一起,阿姒先睡下,而元洄则在默默梳理事情,身上越来越热,察觉不对,他未多想以为是白日里在赵六处饮了些滋补血气的药酒之故,起身出门唤来下属。

“提桶冷水去浴房。”

下属迟疑道:“只要冷水?”

元洄:“你说呢?”

下属自有他的理解,接连地点头:“属下明白了!”

冷水提来了。

元洄刚褪下所有衣物,浴房的珠帘发出哗啦啦的响动。

他缓缓回头,看到了阿姒。

“你……”

阿姒脸颊红得厉害:“他们说,夫君你不大对劲,让我来看看。”

不能看她。她什么也不懂。

元洄转过身子背对着她,耳垂通红:“内火旺罢了,不碍事。”

“嗯,可是我也……”

()阿姒声音异常的软,话语间也带着迟疑,似乎在纠结。

元洄知道她是被那两个蠢货叫来的,以为她在犹豫,宽慰道:“不必担忧,睡吧,我可以自己解决。”

“哦,好……”

阿姒似还想说什么,元洄背对着她,看不到她迷离的眸子,只当她害羞。

她立在这,虽说眼盲看不见,但他身上不着寸缕,实在难堪。

他语气刻意放严肃了些。

“我真的没事。”

阿姒什么也没说。

她仿佛战胜了内心的纠结,摸索着走出浴房。她转身之际,元洄脑中炸开喧嚣,两个声音争吵不休。

“那是你的妻子。”

“不可,她尚还眼盲。”

“她喜欢你,你也喜欢她。你们是夫妻,有什么不可的?”

“不可就是不可。”

……

元洄按下念头,待身上热意被凉水带走后,才躺回榻上。

内室的灯已经熄了,一片昏暗里,只隐约见到阿姒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元洄没多看,不敢多看。

他照例在她身侧躺下,刚躺下不久,恼人的燥意死灰复燃。

元洄双手握拳,打算忍下。

阿姒在此时忽而转身,这些时日,她已习惯了枕着他臂弯入睡,她往他怀里钻那一刻,元洄痛苦地哼出声。

更要命的是,她今夜格外黏人,手脚并用地缠住他。

“夫君,你……你抱抱我……”

声音也格外勾人。

元洄本能地伸手,把她抱住。

阿姒热情地缠上来。

“夫君,我好像,发烧了……”

他这才发觉她身上也很热,人也极为不对劲,纵然他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也猜出他们是双双中了什么药。

原来方才怪异的感觉,是动'情。

确切说,是动'欲。

阿姒没沐过冷水浴,比他糊涂些,胡乱地在他身上摸索着:“夫君……这是什么东西?我是因为它才热么……”

元洄猛地攥住她的手。

她可真是一团懵懂,还要试图把那罪魁祸首拿开,幸而他手快拦住了。元洄无奈地咬了咬牙:“没什么。”

随即他把她从身上扒下,面不改色道:“你发烧了,我给你抓药。”

刚一转身,阿姒轻勾住他的手:“夫君,其实我知道,我不是病了,我只是,是难受了……”

这话让元洄顿时僵住。

她一直都知道,故而方才的犹豫和隐瞒是在纠结,还是想逃避?现在戳破此事又是为何?

“别怕,我去寻解药。”

他克制着那些念头,手从她掌心抽'出。身上的疼痛让他没能立即站起,手死死扣着榻沿,骨节发出轻微声音。

腰间圈上双柔软的手臂。

元洄强撑着意志力把她的手掰开。

“夫君,我受不了了……()”

但你还——▄()”

他的劝说被阿姒的话截住。

“可我难受,实在等不了了……横竖是夫妻,留意着些就没事吧……”

她此刻已经忍到极限,手不管不顾地钻入他衣衫寻觅解药。

元洄躲避不及,骤然被她抓住。

理智轰然倒塌。

他转过身,利落地把她按在榻上。

“你会后悔的。”

阿姒哪听得进去?

对她,他一直都是没奈何的,元洄将脸埋在她颈间,认栽了一般。

“你真的要?”

她没回答,他从她颈间抬起头,见阿姒难受地蹙着眉,似也在纠结。

过了会,她似下定决心笃定地喃喃自语:“也不是什么做了就会要命的大事……没事,可以的。”

元洄没动,不是因为没读懂。

只因这是一道门槛。

如今的他仿佛一个即将背弃过往所受教诲的信徒,要去摘旁人曾多次告诫让他审慎别去碰的邪恶之果。

理智告诉他:“不能摘。”

但心里有个声音在反驳:“还记得那个梦么?倘若错过,便再也无法挽回。放纵易失去一切,但迟疑也会。”

理智仍试图唤醒他。

“倘若现在才是南柯一梦呢,纵容过后,不也是一场空?”

……

及至最后,争吵不休的声音只剩一个:“哪怕是梦,也要试着留住她。”

哪怕是梦,也要留住。

元洄败给自己。

难耐等待的少女迟迟得不到回应,像个孩子呜呜嘤嘤地哭了起来,双手抱紧他,但毕竟一窍不通,始终不得其法:“我、我不会,呜……”

元洄听不得她的哭声。

他咬牙竭力平复,双手掐住她肩膀,哑声道:“别乱来,我教你。”

最后一个字刚刚落下。

女郎猝然惊呼。

元洄低头,堵住那声叫唤。

两个人纹丝不动地安静相拥,不知过了多久,少女轻唤他。

“夫君……”

“嗯。”

元洄应罢,如她所愿。

他是习武之人,自幼练剑,身板清瘦但格外结实,长剑所向披靡,不必多余的招式,也能让人连声讨饶。

可当他出于怜惜,变得轻柔时,她反而开始不乐意地哼哼。

元洄轻叹,垂眼拂去她额际碎发,猝不及防地对上她的眸子。

少年视线倏然停顿。

他凝着那双眸子,那双眸子也将视线定在他面上。虽知她看不见他,元洄还是轻勾唇角,在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时候,安抚地对阿姒笑了笑。

他不会哄人,这仅是出于本能。

阿姒明眸空茫,眼盲使得她误解他的意思,乖乖地张开嘴等他。

要命……

()元洄怔了下,低头吻住她。

高高束起的乌发又在轻挠她颈窝,耳边的轻嘤长一声短一声,一下下敲打着少年的理智。他冷硬的心,宛若沉积许多个冬日的冰霜,一朝误闯入暖融春日里,遇上烂漫春水,冰块由此染上了红尘的温度,相互交融,不分彼此。

这夜的记忆昏昏沉沉,元洄恍若再次身处梦境,分不清哪个才是梦。

一切荒唐而又清醒。

再次睁眼,已是日上三竿,窗外鸟鸣阵阵,街市上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将人从迷乱茫然中拉回人间。

元洄低下头,看向窝在怀里的人。

心头软得厉害。

胸中那些情愫和梦里的交汇,一切纠结得到了答案。他试图让自己恢复冷静时,怀中女郎倏尔睁眼。

四目相对。

那一刻,元洄竟觉手足无措,昨夜无师自通的温柔忘得彻底。

他刻意把声线压得冷淡平静。

“醒了?”

听到他声音,怀中人红了脸。

“嗯……”

清醒下来的二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周遭静得无比诡异。

两相难堪时,元洄听到阿姒轻轻地笑出声,习惯了被她逗弄,这声笑让他察觉不妙,果然——

她凑了过来:“江回,你在害羞?”

元洄没应。

他皱眉看向她,她的眼眸还是那样无辜,好似昨夜挣扎的只有他一个人,少年素来冷淡的眉眼间难得露出苦恼。

她可真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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