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阿姒虽柔弱懵懂,但颇聪慧。

满城戒备森严(),出逃难于登天?()_[((),但后来郑五追上来,阿姒借其转移官府注意力,他们得以趁乱离城。

两人乘船去往别的城池。

元洄本想让她扮做少年模样掩人耳目,刚开口欲提此事,阿姒接话:“不如我们扮做一对夫妇?”

元洄稍顿。

阿姒不知道他原本的打算,诧异望着他,澄净的眸子毫无狎昵。

“你耳根子怎么又红了,是因为我提议扮做夫妻,害羞了么?其实我也是被纨绔子弟逗怕了,才认为扮做夫妻可以省去许多事,你若介意,扮兄妹也可以,甚至我也能扮成男子……”

哪怕是在逃亡,她的话也不少。

“可以。”

元洄忍不住打断她。

就这样,他们扮作一对少年夫妻,起初,人人朝他们投来艳羡的目光,眼中写着“神仙眷侣”,为了不招眼,阿姒便用花汁在脸上涂了一块块胎记。

但反而更惹人瞩目。

对此,阿姒很无奈:“我本想自己扮丑,成全江郎君的气宇轩昂,如今倒好了,路过的人个个看猴子似地看我们,满脸都写着——这女郎生得如此容貌,还能捞了个英俊高大的夫君,真是走运!不过若只有你涂,我不涂的话,他们又会说是我瞎了眼。”她说得很自然,好像他们原本就是一对年轻夫妇。

“难办,若都涂,也会笑这夫妻俩同病相怜,怪就怪在我们都生得太好看……欸,你耳根子怎又红了?”

元洄冷道:“天热。”

阿姒抬头看了眼头顶,双眼笑盈盈的:“是,入夏了。”

如此一道出行数日。

元洄已逐渐习惯身旁跟着个她,她像只胆怯的黄鹂,一靠近就会吓得飞走,可又不断在他身侧啼鸣。

怪的是,他竟不觉得聒噪。

元洄能察觉他对她的存着“例外”,他把这归咎于她救过他。

但阿姒似乎不这般认为。

某日,二人一马走在山道上。

他自顾自走在前方,她还是那么自来熟,笑着说:“一个月前江郎君养伤时,我们还不算熟络,但我总觉得与你似曾相识,你看向我的目光也总若有所思,莫非我们从前见过?”

元洄定下步子。

他抬眼,凤眸摄住她。

“似曾相识?”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她身上,似藏着秘密——一个市井女郎,虽胆小羞怯,但谈吐间偶尔会引经据典,放松时姿仪亦会不经意透出行云流水般的慵懒。

实在不似一个贫家女。

但细作,也不会露出如此破绽。

平息已久的怀疑复又涌上,她此话是别有深意,诱他好奇。

还是说,她与晏书珩有渊源?

元洄眼底思索之色变深。

被他这样探究地看着,阿姒眼帘轻眨,又变回受惊的黄鹂。

()“你,你怎么那样看我……”

她怯怯后退几步。

她的的确确是被他吓着了,不似作伪,元洄的怀疑开始消散。

少女陷入沉思,旋即眸光流转,羞怯又了然地浅笑道:“难不成,我猜对了,江郎君你——”

相处数日,元洄已然对阿姒有些了解,每次她说到一半稍微停顿时,后面必然接着一句分明无辜、却足矣让他头疼的话。但这次似乎不同。

她的停顿是因为犹豫。

“莫非,你……”

往日都是她在不经意间说得他无言以对,难得见她把自己说害羞了。

元洄忍不住看向她。

清冷的少年郎尚未意识到自己眼中盛满了好整以暇:“我如何?”

阿姒噎住一瞬。

被他这样“逼问”,她露出个逃不掉的神情,再度鼓起勇气道:“莫非,江郎君你……喜欢我?”

元洄忍不住紧眉。

她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无端地,他觉得她笑里藏着狡黠,可再一看,少女那双眸子干净澄明,脸颊还罕见地微微发红。

罢了,是他戒心太重。

元洄没有回应她,转身往前。

走出几步后,他听到她在身后遗憾地低语:“原来没有啊,我还以为他……也有一点点喜欢我呢。”

说到“也”字时,她慢了瞬。

元洄握剑的手猛一收。

耳后传来热意,不必她提醒,他也知道自己被耳朵出卖了。

她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元洄什么也没说,冷然决然地迈着大步,继续往前。

身后的少女忙小跑着跟上他。

“哎,等等我……”

元洄步履未停,手一点点圈紧剑柄,但步子还是迈得小了些。

.

半月瞬逝。

元洄带阿姒躲过官兵搜捕,并尝试与走失的部下联络。

他们来到竹溪这座小城。

山间的夏日午间,飞鸟啼鸣,风吹树叶,生机盎然。

元洄正在更衣,心想着如何联系杳无音信的下属,不觉失神,以至于门被阿姒推开时才察觉有人闯入。

四目相对。

他愣住了,阿姒也愣住了。

诡异的沉默中,阿姒飞快红了脸,目光不自觉看向他胸口。

元洄指关泛白。

他平淡地套上外衫。

“有事?”

“没、没事……就是饭好了……”阿姒难得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

这让元洄心里没来由地舒服。

“嗯,你先吃。”

他不紧不慢地继续穿衣。

阿姒脚下挪了挪,却像被粘住没能挪动,不知在想什么。

元洄抬眼。

他看到她的目光落在他耳际的位置,继而整个人放松下来,笑吟吟地赞道:“不错

,身板挺结实。”

“……”

元洄指端轻抖。

少女的裙角已掠出房门,逃也似的背影,但步伐却异常地轻快。

宛如打了胜仗。

这次元洄几乎能确定,她胆怯的皮囊下,藏着一颗好胜的心。

元洄神色平静,继续穿衣,这才发觉自己把外衫弄反了。

最终,他只无奈叹气。

随后用饭时,阿姒已然一脸的坦然,不仅如此,还不时瞥向他耳垂。

元洄淡道:“不必看了,没红。”

阿姒笑得不解。

过了会,她又看了眼。

“好像又红了。”

元洄:“……”

有时他真希望她看不见。

在他即将在脑海中给她的印象里加上一句“狡黠”时,阿姒颇内疚地低下头,轻声道:“我担心我吓到你……”

这语气,简直把他当成一个沐浴时不慎被男子撞见的少女。

元洄最终把那两个字收走。

“你多虑了。”

那无奈的念头又在元洄心里轻叹:她要是看不见,会省很多事。

本只戏言,不料一语成谶。

几日后,行路途中,元洄纵马太疾,下马后,阿姒站都站不稳。

午后她频频揉额,称头疼,本以为只是近日连日奔波缺觉所致,不料凌晨,元洄从外归来,到阿姒窗边叩门时,她问他:“天怎么还未亮?”

察觉不对,他推门而入。

阿姒正呆坐榻上,明眸空洞无神,连他在眼前挥手都未察。

元洄悬着的手蜷起。

“不是天未亮,是你失明了。”

.

郎中来看,说是因当初她受过伤,脑中有淤血,不确保能复明。

慕容凛身边能人众多,因母亲赵氏常年多病,其中不乏名医。元洄答应阿姒:“我故乡有许多名医,待这几日此间事了,我带你回去寻大夫看看。”

失明后的阿姒很乖,那双琉璃眼空茫澄澈,映着一个他,眼底展露出对他全数的信任:“多谢你,江回。”

元洄难得软了语气。

“你救过我,不必言谢。”

阿姒比他想像的要坚强,并未沉溺在悲伤中,但骤然的失明还是让她六神无主,几乎寸步不离他。

过几日,郎中再来时,不由感慨:“这世道又正乱着,幸好娘子身旁有个好夫婿,不然还不知会怎样!”

用饭时,阿姒突然很小心地问他:“我们非亲非故,你也还有事,你会不会觉得我拖累你啊……”

“不会。”元洄不假思索,想了想,他又说,“你对我有恩,即便你无法复明,我也不会弃你于不顾。”

阿姒没再说话。

元洄望入她藏着无助的眼,猜到她的淡然她只是强撑罢了。

自幼只知道习武练剑,对女子的了解少之又少,他并不知道如

何让女郎安心。记得母亲曾说过,承诺都是虚的,成婚才能让一个喜欢你的女子安心。

虽不知母亲有过什么故事,不过在元洄看来,母亲相信父亲不是因她恋慕他,而是因他们是夫妻。

这结论让他的心陡一跳。

窗外透来细碎的阳光,照在阿姒侧颜上,照得她鬓边碎发软乎乎的。

像一只可怜的小猫。

她不安是因为与他无亲无故,既如此,元洄隔着袖摆握住阿姒腕子,郑重道:“你若愿意,让我娶你。”

阿姒被这话吓到了。

她缩回手,似有些手足无措:“不,你不必怜悯我。”

元洄很认真:“不是怜悯。”

阿姒再次愣住了,须臾才不敢置信地问:“是救命之恩?”

“也不尽然。”

元洄搬出她那日的玩笑话,忍着难堪道:“还有男女之情。”

也许是这句话说服了阿姒,她似乎信了,迟疑地点了头。

“那我们,何时成婚啊?”

“今晚。”

元洄干脆利落道。

他常年随父亲行军在外,战场上瞬息万变,周遭人大都行事利落,相较于过程,更重视结果。

阿姒虽诧异,但也不是扭捏之人,低眉想了想,轻说:“好。”

虽说他们都是因“男女之情”才下此决定,但双方或多或少心中都有数,男女之情只是个由头,真正促使他们成婚的,是元洄的内疚,和阿姒的不安。

因此无需嫁衣喜宴。

清风做媒,天地为证,他们在破败的山间小院里拜过天地。

饮过交杯酒,两人坐在榻边,沉默不语。阿姒很自然地开口:“现在我是不是得唤你声‘夫君’?”

元洄说:“不必。”

担心她多心,他又补道:“按你习惯来,如何都可。”

阿姒偏着头想了想,最终恍然大悟地点头,哄人似地笑道:“夫君?”

她以为他在口是心非。

温软的嗓音把这声“夫君”叫出了百般信赖,这一称谓就像个契约,此话一出,元洄耳尖不自控地热了。

他不自然地点头。

想起她看不见,又“嗯”了声。

再次双双沉默,阿姒等了许久,讶然道:“你不叫我么?”

“叫什么?”

元洄明知故问。

阿姒没让他糊弄过关,她不解道:“你不改口么?”

无奈,元洄淡道:“阿姒。”

阿姒颇温柔体谅地笑道:“我看身边的夫妇都是叫‘夫君’、‘夫人’不过来日方长,先叫‘阿姒’也不错。”

元洄暗自舒气。

“时辰不早了,歇息吧。”

他刚要起身往外走,阿姒轻轻牵住他袖摆:“夫君,今夜本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可我眼下看不见……”

元洄淡道:“无妨。”

阿姒听得茫然。

她犹豫地坐在榻边,欲言又止,元洄猜她是没明白他说的“无妨”是指什么,又道:“你还眼盲,别的事,等我带你回到故乡再说吧。”

阿姒显然放松下来。

她往床榻里侧挪:“我睡相不佳,江……夫君担待些。”

顾及如今的阿姒胆小不安,在“新婚之夜”太界限分明会让她多想,元洄只得上了榻,两人各躺一边。

可谁也没睡着。

第二日,元洄从山下请来一位妇人照料阿姒的起居。

当夜下了雨,照例同睡。

阿姒刚摸索着走到榻边便被绊住脚,元洄迅速揽住她。

两人齐齐倒在榻上。

阿姒被元洄压在下方,夏衫轻薄,两颗心都要透过衣衫撞在一块。

她扭头,唇擦过元洄侧脸。

少年手倏然攥紧,他撑起身子要离开她身上,甫一动弹,年久失修的床榻“吱呀”作响,轰然倒塌。

“啊——”

阿姒惊呼着抱住元洄。

元洄伸手挡在阿姒后背,替她舒缓床板带来的撞'击。

然而他自己却撞上阿姒。

“嘶,疼、疼……”阿姒一连唤出好几声疼,眼角溢出泪。

元洄长睫颤得厉害,飞快起身。

“抱歉。”

阿姒亦起身。

元洄背对着她,但身前似还残存着撞上那一刹的触感,他收紧眉头,要把那恼人的触感赶出脑海。

余光一转,正好瞧见阿姒咬着下唇,手轻揉被撞到的地方,眼角泪珠经烛光折射出暧昧的光芒,楚楚可怜。

元洄提步往外走。

刚到门口,想起床板塌了阿姒恐怕无处歇息,他只能折返。

“稍等,我马上修好它。”

翌日清晨,二人都黑着眼圈到院外用饭,阿姒看不见,自然能避免许多尴尬的时刻,比如和二人对视时,她浑然不觉,元洄得以避开她的调侃。

再比如,李婶意味深长的笑。

元洄倒羡慕起她。

.

成婚后,阿姒的不安果真得以平复,元洄开始在夜里出门。

很快,他查得下属踪迹。

“我这次要走几日,你在家等我。李婶是可信之人。”

一听他要走,阿姒揪着他的袖摆不放:“夫君……你还会回来么?”

“会,你我是夫妻。”

这句话宽慰了阿姒,她缓缓松开她的袖摆,乖巧地点头。

“夫君在外小心着些。”

她的懂事让元洄内疚,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此次他要去救一个下属。

其实他本可以不去的,他的父亲素来杀伐果断,下属对他而言与一个武器无益,丢了再造新的便是。

但元洄还是去了。

那是他十五岁后,亲自在奴市挑选

栽培的第一批下属,意义不同。

虽救下心腹,但他也受了伤。

躺在山洞中时,元洄似乎做了个梦,又似乎是清醒了。

神思漂游,灵魂出窍般。

他竟觉得自己身在一处陌生乐馆,琴换过几首,酒壶渐空。

“殿下?”

有人在身旁轻唤。

这一声恭敬的呼唤如飓风,吹动游廊下的走马灯,灯徐徐转动。

一些不该属于他的记忆袭来。

他像个旁观者,又像亲身经历了一遍属于另一个他的岁月。

起初是想象出的画面。

他似乎看到那白衣声雪的晏氏长公子寻到小院,概因相似的嗓音,最终的结果是,阿姒错认了夫君。

后来的画面逐渐变得真切。

他置身舟上,身负重伤,远远看到阿姒被那位世家公子带上江边高台,他揽着她腰肢,将她推至亭子边上。

二人之间的姿态暧昧又危险。

再后来,在茶棚附近,他本想设法将她带离晏书珩身边。然而他身边的人所剩无几,力量悬殊。又得知阿姒暂时无恙,他猜到是因她与晏书珩有渊源。

元洄最终没有冒险。

再次试图带走阿姒时,是在前去竹山查事期间,晏书珩假意弃她而去,实则施了一计请君入瓮。

也是在此时,他确认她和晏书珩有前缘,且晏书珩心里有她。

元洄最终没有赌。

他不能再失手第二次,无论是输给晏书珩,还是虎视眈眈的兄长。

其实说来晏书珩也算他的兄长。

他不愿活在他们的阴影下。

元洄给了晏书珩想要的答案,也办成了想办的另一件事。

无她相伴,他孤身回到北燕。

那个眼盲的女郎,成了他不愿触及的心结,每当想起,便会深刻地告诉他,他还羽翼未丰这一件事。

对他而言,她像那把幼年的剑。

但不同的是,幼时的剑是不慎丢失,而她,是他自己放弃的。因为力量尚还薄弱,握不住,也没有资格拥有。

只能任她被抢走。

那人比他强大,也比他坚定。

回到北燕后,他开始沉浸在杀伐之中,连父亲都不无欣慰,称他变得更果决,是这遭历练让他有所领悟。

梦断了。

中间似还发生了许多故事。

走马灯转到一半,画面被抽走好几轮,末了,停在最后一副。

在一个人来人往的街市中。

花灯如昼,人来人往。

曾在山间小院盼他归家,在往后数年成为他心结的女郎,一身月色华服,罗裙翩然,乌发挽作妇人髻,正和温柔清雅的白衣青年相携归去。

而他立在灯火阑珊处,默然许久。

痛意很快再次袭来。

梦断了。

水滴砸石,激起微弱回声。

滴答,滴答——

一声声空灵寂寥,却如仙音悦耳,元洄睁眼,发觉自己又回到山洞。

依稀记得梦的最后,身边侍卫毕恭毕敬地唤他“殿下”,而他身上,佩着在北燕上只有储君才堪配的玉佩。

那时他已拥有一切。

梦里的他,身处此刻羽翼未丰的他所希望达成的终点。

按理,他该怅然。

然而从美梦里苏醒,元洄却丝毫不为此遗憾,相反,梦醒了,他才觉得自己是真正活了过来。

怔然片刻,元洄唤来下属。

“陪我出去一趟。”

“小主子,可您如今还受着伤,此次我们也打草惊蛇……”

元洄抬眼,冷厉的目光打断他。

.

黄昏时分的小院安静祥和。

元洄从马上下来,动作间牵扯到了伤口,他不禁微微蹙眉。

汉子关切地看向他。

“小主子在此候着,属下去看看周围可有官兵埋伏着。”

查过后,汉子上前叩门。

“有人吗?”

汉子粗犷的嗓音比指甲划过粗糙石面的声音还叫人毛发悚然。

无人应门。

元洄无奈,她胆小,听到这声音,恐怕更不敢开门。

“扶我下马,我亲自去。”

汉子又谨慎地看了看,确认院内没有埋伏,这才扶元洄入内,

院里一切如常,绳上晾着阿姒穿过的素色裙衫,裙子还往下滴着水。

元洄目光定了瞬。

他坚定步子,朝屋里走去。

屋内亦无人。

梦变得无比真实,那一刻,元洄分不清哪个才是梦,只觉得心空。

是梦成真了?

还是,他又迟了一次。

“咿呀——”

角落里的柜门自己打开了,一片素色裙角小心翼翼探出。

元洄对上一双不谙世事的眼。

心跳乱了几下。

女郎“哐当”扔了剑,赤着脚,循声摸索上前,怯怯牵住元洄袖摆。

“夫君,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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