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6章 无忧子
凌沧上仙看着镜中显现的一切，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一阵青一阵白。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仅存于世的后人，心性竟如此不堪、
巨大的失望涌上心头。
但他终究护短，强撑着冷哼道：“哼！即便如此，那又如何？我这后人，不过是手段直接了些！敢爱敢恨，有仇必报！这才是修仙者应有的真性情！”
“想必你也知道，修仙之路，本就是逆天争命，资源、女人，想要就去争，去抢！只要能达到目的，手段肮脏些又如何？成王败寇而已！”
“予取予夺，与强盗无异……不是正道！”
陈默收起昊天镜，平静地看着他：“仙途漫漫，各有其道。你如何教你的后人，本帝不管，但在此地，仙庭所辖，便有仙庭的规矩……不伤及无辜，不祸乱苍生，私下如何争夺，是你们的事，但杀人泄愤，本帝不会允许……”
凌沧上仙被陈默这番话噎得哑口无言。
他知道自己理亏，更深知眼前这位仙帝的实力深不可测，远非此刻的他能抗衡。
他狠狠瞪了陈默一眼，又失望地看了一眼瘫软如泥的阿来，猛地一跺脚，道：“哼！道不同不相为谋！小子，我们走！”
说罢，他卷起一道仙光，裹住失魂落魄的阿来，瞬间撕裂虚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默并未阻止，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
“仙帝陛下！为何放他们走？那老怪物……”宋仁见状大急，连忙喊道。
陈默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
那目光仿佛能洞彻人心，宋仁被看得一阵心虚，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讷讷地低下了头。
他自己屁股底下也不干净，若非仙帝降临，今日孰是孰非还难说得很。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好自为之。”陈默留下这句话，便不再多看宋仁一眼，转身带着秦雨柔等人离去。
宋仁呆立原地，回味着仙帝的话和刚才那镜中照出的自己过往的行径，额头冷汗再次渗出，心中后怕不已。
他望着陈默离去的背影，忽然大声道：“仙帝陛下教诲的是！宋仁定当改过自新，反省己过！明日……不！今日我便去凌霄宝殿捐香火，叩谢仙帝救命之恩，并为过往赎罪！”
……
离开宋府，秦雨柔轻轻挽住陈默的手臂，美眸中异彩涟涟，之前的担忧早已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敬爱与崇拜。
她轻声道：“夫君，我明白了，仙庭之公，在于明察秋毫，不枉不纵，是妾身多虑了。”
陈默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
随后，陈默一行人离开云州城，继续东行。
然而，就在途经下一座名为“望归”的城池时，陈默和孙悟空的脸色几乎同时微微一变。
下方的望归城，从云端看去，竟然被一层极淡，却无比森然的魔气所笼罩。
那魔气笼罩的范围内，就如同一个巨大的的黑茧，将整座城池包裹其中，死寂得令人心悸。
“有古怪！”孙悟空火眼金睛闪烁，眯了眯眼睛说道。
猿鸿鼻翼耸动，眉头紧锁。
柳玄风也握紧了剑柄，感觉……东行一路似乎不太太平啊！
陈默稍作思量，便眼神一凝，道：“下去看看。”
几人掠下云头，穿透那层诡异的魔气屏障，直接落入城中。
一进入城中，眼前的景象却让除了陈默和孙悟空外的几人都是一愣。
与外界感知的死寂魔气完全不同，城内竟是一片……欣欣向荣、热闹非凡的景象！
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茶馆酒肆里人声鼎沸，孩童在街边追逐嬉戏，老人坐在门前晒太阳……一幅充满烟火气的盛世画卷。
“咦？这……”
秦雨柔惊讶地环顾四周，疑惑道：“这城里不是很热闹吗？完全感觉不到半点魔气啊？刚才是不是我们感觉错了？还是说，因为夫君你来了，那魔头直接被吓跑了？”
她笑着看向陈默，觉得或许是夫君的威名太盛，直接将魔头吓跑了。
孙悟空却嘿嘿一笑，火眼金睛中金光流转，低声道：“师娘，那魔头可没跑，而且……现在就在这城里头。不过先别声张，也别用神念乱扫，一切听师父安排就好。”
陈默微微颔首，对秦雨柔和柳玄风等人道：“跟我走就好，先不过问……”
秦雨柔跟猿鸿以及柳玄风点了点头。
其实陈默在落地之后，法眼早已看穿城中的虚实。
在这片“祥和”的景象之下，每一个凡人和每一个修士的眉心之中，都有一根极细极淡，几乎与魂魄相连的红色丝线，如同提线木偶般，延伸向城池中心某个方向。
他们的笑容、他们的动作、他们的言语，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和重复感，仿佛在演一出排练了无数遍的戏剧。
“走，跟我来！”
陈默神色不变，带着几人，就如同寻常入城的旅人，朝着无数红线汇聚的方向走去。
……
最终，陈默停在了一家看起来颇为古雅，宾客盈门的酒楼前。
那些看不见的红线，最终都汇聚到了二楼临窗的一个独坐的男子身上。
那是一个穿着素雅青衫、容貌极其俊美的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气质温润，仿佛一个饱读诗书的书生。
但他独自一人喝着闷酒，眼神空洞地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陈默带着几人，径直走上二楼，直接来到了那俊美男子的桌旁。
“几位，此地已有人了，请另寻他处吧！”
俊美男子头也不回，声音温和中，却带着一丝生人勿近的淡漠。
陈默却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俊美男子等了一会儿，未见人离开，这才微微皱起眉头，转过头来。
当他看到陈默几人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在他的感知中，这几人应该如同其他“人”一样，听从他的指令离开才对。
男子知道……这突然过来的几个人，不是一般人！
“几位是？”
他放下酒杯，眼中多了几分审视。
他看出了陈默几人的不凡，尤其是齐天大圣和猿鸿二人，气息颇为奇特。
是妖！
妖与人竟然能相处的如此融洽？
陈默这才微微一笑，自顾自地在俊美男子的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途经此地，见阁下独饮，特来讨杯酒喝，顺便……想听听一些故事。”
俊美男子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起来。
只是笑容有些苦涩和自嘲：“故事？我哪里有什么故事……不过是醉生梦死罢了。”
他挥了挥手，似乎想再次让陈默等人离开，但看着陈默那平静深邃的眼眸，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地没有强行驱赶。
他叹了口气，又喝了一杯酒，望着楼下“热闹”的街道，眼神变得迷离起来，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既然你想听，那我便说个故事给你们听也无妨……”
“我的这个故事主人公，他本是个孤儿，是被这城里一户好心人家收养的。养父母待他极好，视如己出。街坊邻居们也都很和善……那时候，这条街就像眼前这样，热闹，充满人情味。”
他指了指楼下，继续说道：
“这个孤儿很聪明，读书过目不忘，大家都很喜欢他，称赞他为小神童……后来他进京赶考，如愿中了状元，风光无限……”
“后来他为官有方，陛下有赏，于是他便主动请求回到这座生他养他的城池，做了这里的父母官……”
“他爱民如子，尽他所能的让城中的百姓过上好日子，百姓也爱戴他……那时候的望归城，是他记忆里最美好的样子！”
他的声音充满了怀念和温暖，但随即变得低沉痛苦：
“可是后来……一切都毁了。一个强大的魔修路过此地，为了祭炼一件邪宝，竟要屠城收取生魂精血！他带兵去阻拦，可那是真正的修士啊……凡人如何是对手？他的兵死了，城里的百姓死了……他的养父母，为了让他有机会逃走……他们……他们……”
他的声音哽咽了，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仇恨，拳头紧紧攥起，指甲嵌入了掌心。
“他逃了出去，像条野狗一样。后来，他被另一个魔道宗门的长老看中，说他根骨奇佳，是天生的修炼奇才，于是便收他入了魔门……”
“他心中有仇恨，拼命修炼，比任何人都狠！很快，他就成了宗门里最强的弟子，也是最年轻的长老……”
“但他始终忘不了望归城的惨案……后面他也利用资源，终于查清楚了，当年屠城的，就是他所在魔宗的一位太上长老，后来他抓住一次机会，在他最虚弱的时候……杀了他！”
“于是他的仇报了……可是，然后呢？”
俊美男子抬起头，眼中是无边的空洞和迷茫，道：“养父母回不来了，那些看着他长大的街坊邻居也回不来了，那座热闹的、充满温情的望归城也永远回不来了……唯独自己还活着，那这一切还有什么意思？”
“后来因为杀了魔宗太上长老，他被魔宗追杀，也受了很重的伤，心也死了。就随便找了处地方，沉睡了很久很久……”
他望着楼下，带着几分怀念，道：“后来他醒过来了，或许是太想念过去了，就回到了望归城看看……可是那座城早已物是人非。他忍不住思念，于是就施法将一座城，变回成了他记忆中的样子，哪怕只是假的……他也觉得哪怕再多温存一会儿，也是幸福……”
他讲完故事，拿起酒壶直接灌了一口，然后看向陈默，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却又偏执的笑容：“你看，我就是觉得这个故事很好，于是……也想让这座望归城的百姓，陪我也演一场戏……”
“你看，我没有杀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我甚至让他们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我这样……可以吗？”
“你说的那个他……就是你自己吧！”
陈默静静地听完，根本不需要猜，就知道这男子说的就是他自己，于是点了点头道：“你的过往，令人唏嘘，你的执念，情有可原。”
俊美男子眼睛微微一亮。
但陈默话锋一转：“但是，他们终究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傀儡！”
“你编织的这场美梦，每时每刻都在消耗他们的神魂本源。久而久之，他们会真的变成没有灵魂的空壳，与杀了他们并无区别。”
“而这与当年那位屠城的太上长老，手段不同，结果又何其相似？都是在为了自己的执念，剥夺他人的一切。”
俊美男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沉默了很久很久，酒壶悬在半空。
最终，他缓缓放下酒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将过往一切的沉重都吐了出来。
他看向陈默，眼神变得清澈了许多，也疲惫了许多。
“你……说得对。是我想错了。”
他笑了笑，这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释然，真诚道：“谢谢你能听完我的故事，还能……读懂它。”
他随后好奇地看着陈默，问道：“你……到底是谁？寻常人，不可能不受我‘红尘魔障’的影响，更不可能看穿这一切。”
陈默平静道：“仙庭昊天！”
俊美男子恍然，点了点头：“听过！最近很响亮的名字，还有凌霄宝殿……对吗？”
他随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对着陈默郑重地拱了拱手：“为了感谢你……我决定，也送一份厚礼给你……”
不等陈默回答，他猛地张开双臂。
刹那间，笼罩整个望归城的庞大魔气如同潮水般倒卷而回，尽数没入他的体内。
城中所有百姓和修士身上的红线瞬间断裂、消失。
人们动作猛地一僵，眼中的灵光恢复，随即露出茫然、疲惫、虚弱的神色，仿佛做了一场很长很累的梦。但
紧接着，他们的脑海中也凭空多出了一段全新的、关于“信仰仙庭昊天陛下”的记忆，如同种子般，自然而然地植入了他们每个人的脑海深处。
与他们原本的记忆融合，毫无突兀感。
轰！
陈默也在这一刻立马感觉到，一股庞大精纯的信仰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从城中各方向疯狂涌入他的识海之中！
这比之前任何一座城池提供的信仰都要庞大和虔诚。
这就是他说的礼物？
陈默瞬间明白了过来，他知道这必然是俊美男子在解除控制的瞬间，以无上魔力，将全城之人变成了仙庭最虔诚的信徒？
这手段……
吓人！
陈默心中为此巨震，看向那俊美男子的眼神充满了凝重。
此等手段，简直闻所未闻！
“你……是谁？”陈默忍不住问道，想知道这个男子是什么身份。
绝对不简单！
那俊美男子的身形开始变得模糊，如同水墨般渐渐晕开，只留下一个温和又略带几分寂寥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名字早已忘却……若他日有缘再见，叫我……无忧子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