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签字
空调无声地送着冷风,却吹不散两人之间凝滞的空气。
沈从雯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落在了顾北声的脸上。
“顾先生,”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汪深潭,听不出半分波澜,“你很慷慨。”
顾北声的心在她那声疏离的“顾先生”里,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他看着她,试图从那片平静里打捞起一丝过往的痕迹,一丝情绪,无论是愤怒、委屈,还是……不舍。
但他什么也没找到。
眼前的沈从雯,冷静得像一尊打磨光滑的玉像,和他记忆里那个会笑会闹、眼角眉梢都染着温度的女子,判若两人。
他喉结滚动,那句“从雯”在舌尖辗转,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还有什么资格这样叫她?
“这是你应得的。”他避开她的话,声音里的低沉又压下去几分,几乎带上了一丝哑意,“是我对不起你……”
这句话说得异常艰难,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钝角的石头,磨过喉咙,“从此以后,我不会打扰你的生活。”
沈从雯轻轻笑了一下,那笑意极淡,未达眼底,反而透出一种淡淡的嘲讽,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自己。
“应得的?”她重复了一遍,目光再次抬起,直直地看向他,那双曾经盛满星子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清冽的洞察,“用这些来买断什么?买断你顾北声的愧疚?还是买断你自己快活的自由?”
顾北声脸色微微一白。
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疲惫,“从雯,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不管我和你离不离婚,我和她都不会在一起,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
“最好的方式,就是彻底退出我们的生活。”从雯接得很快,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钱,我可以收下,财产,按法律该我的,我不会矫情。但除此之外,顾北声,我们之间,只剩下这份协议了。”
她终于伸出手,指尖划过纸张的边缘,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那声音落在顾北声耳里,竟有些刺耳。
“协议我会让艾伦律师再修改一遍。”她站起身,拿起那份沉重的文件,动作利落,没有一丝留恋,“如果没有问题,我会签字。”
她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像一株经历过风雨后反而更加韧性的竹。
“至于其他的。”她顿了顿,目光最后一次落在他脸上,那深处或许有过极细微的波动,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不必了,你的愧疚,你的责任,甚至你……试图放进来的那点别的什么,我都不需要了。”
她转身,高跟鞋敲击在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决绝的声响,一步步走向接待室门口,没有回头。
顾北声僵在原地,看着她拉开那扇沉重的门,身影消失在门外走廊的光亮里。徒留一室空寂,和他那句最终未能说出口、也永远失去了分量的话。
桌上的协议静静躺着,最上面一页的条款在冷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而刺目,那是他与她最后仅有的关系。
顾谨川和苏以沫目光平静地落在顾北声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是一种彻底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顾谨川仿佛在看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顾氏以后你你别想从中得到一分钱,后天正式庭审,我会让谋害妈的人付出惨重的代价,至于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想再看到你。”
顾北声心中一哽,喉结难受的滚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他的视线落在顾谨川近乎平静冷漠的脸,终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
“我知道你恨我。”
顾谨川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
“恨?顾北声,你不值得我浪费感情。”他向前迈了一步,西装裤料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从你选择背叛妈和那个谋害妈的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你在我这里就已经死了。”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没有——”顾北声试图辩解,但在顾谨川冰冷的注视下,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庭审那天,你会听到所有证据。”顾谨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包括她如何收买主治医生,如何......”
他停顿了一下,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如何制造一场妈因病情加重死亡和你在一起的阴谋。”
一滴汗水从顾北声的额角滑落。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谨川——冷静、克制,却带着致命的锋芒。
过去的顾谨川会发怒,会痛心,至少还有温度。
而现在,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他什么也解释不了,这一点确实是他逃避不了的责任,是他的疏忽,才会让艾米有机可趁。
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这时,艾伦律师把重新修改好的离婚协议放在顾北声面前,公事公办的口吻,“顾先生,协议已经重新拟定好,如果没问题,请你签字。”
顾北声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
他望着那份摊开在红木桌面上的离婚协议,黑色字体像一排排冰冷的蚂蚁,啃噬着他最后的体面。
艾伦律师递来的钢笔很沉,笔尖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像一把袖珍的匕首,等待着他亲手签署自己的审判。他的目光越过笔尖,落在对面的顾谨川脸上。
那双曾经盛满父子情谊、甚至带着点温情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冻湖般的沉寂,深不见底,映不出丝毫波澜,也映不出他此刻狼狈的倒影。
顾北声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干涩的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一个音节,任何解释在此刻都苍白得可笑,如同雪地上的一声叹息,落下就没了痕迹。
他听见自己心脏在耳膜里沉重地跳动,那滴滑落的汗水终于坠下,“嗒”的一声轻响,砸在协议书的签名栏旁,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像个突兀的泪痕。
顾谨川似乎失去了耐心。
他看了一眼腕表,“不是你提离婚的?妈都走了,你现在做出一副深情的表情给谁看?”
顾北声被顾谨川的话刺的呼吸不过来,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冰碴,刮过喉咙。
“不签?”顾谨川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几乎将顾北声完全笼罩,“顾北声,你觉得你还有脸在这个家待下去?”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精准地剜在顾北声心上最脆弱的地方。
空气凝滞,只有窗外渐密的雨声,敲打着死寂的沉默。
顾北声脸色惨白。
是啊。
他怎么有脸在这个家呆下去。
最终,顾北声缓缓伸出手,握住了那支沉重的钢笔,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笔尖落下——
当字签完,顾谨川毫不犹豫地抽走了协议,“你可以走了。”
他甚至没有再看顾北声一眼。
顾北声站在原地,仿佛还在等待什么。
但顾谨川已经转身走向落地窗,苏以沫紧随其后,两人并肩而立,背影挺拔而疏离。
那是一个他再也无法进入的世界。
这一刻,他突然迷茫了。
这是他想要的结果,可是却有一种,他才是那个被抛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