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出去

所有人的目光刹那间聚焦到床上。

沈从雯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温柔明亮的眼眸,此刻盛满了巨大的空洞和难以置信的痛苦。

她似乎没有完全清醒,更像是从噩梦中挣扎着浮出水面,无意识地重复着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个词。

“妈!您醒了!”苏以沫第一时间俯身过去,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医生刚走,我马上叫他们回来……”

沈从雯的目光缓缓移动,掠过儿媳焦急的脸庞,掠过儿子紧绷担忧的神情,最后,定格在那个双手掩面、蜷缩在角落椅子上的男人身上。

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凶猛地倒灌回她的脑海。

客厅的死寂、狂风的呼啸、丈夫喉结的滚动、那句斩落的利刃……

【“三年前……我……我在外面有了人。”】

【“从雯,我们离婚吧。”】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剐蹭。

她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几乎透明,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再激动或崩溃,反而呈现出一种极度痛苦后的、诡异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人心惊。

“从雯……”顾北声察觉到她的注视,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他想起身,却被儿子冰冷的目光钉在原地,只能哑声开口,“对不起……我……”

“躁郁症?”沈从雯又一次轻声问道,打断了他的道歉。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压抑的空气,“所以,你是因为我有病,才‘不敢’告诉我?才欺骗了我整整三年,是吗?”

她微微偏过头,看向顾谨川,眼神里有一种破碎的了然,“谨川,你……也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顾谨川心脏猛地一缩,喉咙发紧,“妈,我……”

他无法否认。

他的沉默,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了父亲欺骗的帮凶。

沈从雯没有再追问,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

原来,全世界都知道。

只有她,这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还安然地活在那可笑的、用谎言编织的温室里,享受着虚伪的平静。

她的丈夫,她曾经深爱并信任的人,在外面有了别人,长达三年。

她的儿子,或许知情,却选择了隐瞒。

而她自己,竟还因所谓的“躁郁症”,成了需要被小心翼翼“保护”、被剥夺知情权的理由。

这比背叛本身,更让她感到无比的荒谬和讽刺。

巨大的悲伤和羞辱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但她却连一丝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只是静静地躺着,流泪,像一个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布偶。

“从雯,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解释……”顾北声看到她这副模样,心如刀绞,再也顾不得儿子的阻拦,挣扎着想要上前。

“解释什么?”

沈从雯没有睁眼,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却带着一种致命的疲惫和绝望。

“解释你如何一边抱着别人,一边担心我的病情?”

“解释你这三年来,每次对我说‘爱你’时,心里在想什么?”

“还是解释……你现在告诉我真相,是因为终于厌倦了欺骗,还是真的……对我残存着一丝所谓的愧疚?”

顾北声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任何语言在此刻的真相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且更加丑陋。

沈从雯缓缓睁开眼,这一次,她的目光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奢华的水晶吊灯,那光芒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抽回了被苏以沫握着的手,然后,她用一种近乎气声、却不容置疑的语调,轻轻地说。

“出去。”

“……”

“都出去。”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顾谨川还想说什么,苏以沫轻轻拉了他的手臂,对他摇了摇头。

此刻任何安慰都是徒劳,任何言语都可能造成二次伤害。

顾谨川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愤怒和痛楚强行压下,最终低声道,“妈,我们就在外面,有事随时叫我们。”

他冰冷的目光再次扫过父亲,充满了警告。

顾北声佝偻着背,仿佛最后的支撑也被抽走,在儿子迫人的视线下,踉跄着、一步三回头地率先走出了卧室。

苏以沫仔细替婆婆掖好被角,和顾谨川一同轻轻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厚重的房门隔绝了空间,却隔绝不了那弥漫在空气中的、令人窒息的痛苦和破碎。

卧室里,终于只剩下沈从雯一人。

窗外,狂风依旧呼啸,仿佛在预示着这个家庭即将到来的、更加猛烈的风暴。

而在一片死寂中,沈从雯睁着眼睛,泪水无声地不断涌出,浸湿了枕头。

世界,在她耳边轰然倒塌,只剩下无尽的荒芜。

屋外。

“谨川……你妈一个人在里面我实在不放心,她那个状态……会不会想不开?会不会有事?”

顾谨川猛地转过身。

走廊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他眼底的冰冷和压抑的暴怒显得更加骇人。

他向前逼近一步,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顾北声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你现在知道担心妈会不会有事了?”顾谨川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出来,淬着冰渣,“当你躺在另一个女人床上的时候,当你用碰过别人的手回来碰她的时候,当你用谎话把她哄得团团转的时候——顾北声,你那时有没有哪怕一秒钟,想过她知道了会怎么样?会不会有事?!”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低吼出来,额角青筋隐现,长久以来积压的怒火与鄙夷在这一刻彻底撕开了冷静的伪装。

顾北声被儿子连名带姓的诘问刺得浑身一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一个像样的音节。

他狼狈地移开视线,无法承受那目光里的审判。

苏以沫安静地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她没有出声劝阻,只是目光复杂地看了看处于爆发边缘的顾谨川,又扫过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的顾爸爸,最终担忧地望向那扇无声的门。

走廊里只剩下顾谨川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狂风一阵紧似一阵的呜咽,那声音像是为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奏响的哀乐。

而那扇门后,是被彻底摧毁信任与爱情后,无边无际的荒芜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