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紫气尽染不祥灰,锁龙井下血肉糜
太安城,变天了。
不是季节的更替,而是头顶那片天穹的颜色,彻底换了。
曾经,作为离阳王朝的心脏,这里常年笼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尊贵而厚重的紫气。那是国运昌隆的象征,是天下龙脉汇聚的显化。
但现在,那片紫色,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层灰。
死寂的,不祥的,带着腐朽气息的灰黑色气雾,如同巨大的锅盖,沉甸甸地压在整座皇城的上空。阳光都无法穿透,以至于白日里,城中也像是黄昏,透着股说不出的阴森与压抑。
起初,百姓们只是觉得天色诡异,心中不安。
但很快,真正的恐惧,降临到了每户人家。
城东的张屠户,昨天还能一拳打死头壮牛,今天早上起来,却浑身发软,连杀猪刀都提不起来,咳出来的唾沫里,带着血丝。
城西的李秀才,正准备秋闱的科考,夜夜苦读,却忽然间眼目昏花,记忆衰退,读过的书转头就忘,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痴痴傻傻。
街边玩耍的孩童,跑着跑着,就毫无征兆地摔倒在地,脸色煞白,呼吸微弱,任凭爹娘如何呼喊,都只是昏睡不醒。
怪病,如瘟疫般蔓延。
恐慌,比瘟疫传播得更快。
药铺里的参片、黄芪被抢购一空,价格一日三涨。米铺的粮价更是翻着跟头往上窜,寻常人家已经买不起隔夜粮。
当饥饿与对死亡的恐惧,取代了对律法的敬畏,罪恶便开始在阴影里滋生。抢劫、斗殴、为了半个馊馒头而拔刀相向的惨剧,在曾经繁华安定的天子脚下,日日上演。
这里,不再是人间帝都。
分明就是一座正在缓慢走向死亡的,人间炼狱。
……
皇宫深处,那股甜腻的腥气,已经浓稠到化为实质的雾。
曾经的离阳皇帝赵惇,此刻正蜷缩在一个巨大的青铜鼎里。鼎中盛满了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暗红色液体,那是用无数生灵的血肉,混杂着千年份的珍稀药材,熬制成的“续命汤”。
他的身体,早已不成人形。
皮肤像烧焦的木炭,布满了龟裂的口子,四肢肿胀得如同腐烂的浮尸,唯有胸口还在微弱地起伏,证明这具怪物,还活着。
他的双眼,空洞而麻木,彻底失去了神智。
他只是个傀儡。
个被“谪仙人”操控,用来向外界下达残酷命令的,人形印玺。
“传朕旨意……”
嘶哑、扭曲的声音,从铜鼎中传出,仿佛是两块砂石在摩擦。
“兵部尚书卢白颉,罔顾圣恩,妖言惑众,阻碍飞升大业……其罪当诛。”
“着,金吾卫协同内廷供奉,将其全家……拿下。”
“炼……炼了……”
话音落下,站在铜鼎旁的一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老太监,立刻谄媚地躬身。
“遵旨。”
他转身,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狞笑。
他们的“狩猎”,开始了。
从最初只敢对付那些失势的政敌,到如今,他们的爪牙已经再无顾忌。
所有气血旺盛的武者,所有身怀官运的臣子,甚至……所有那些天赋异禀、根骨清奇的孩童,都成了他们眼中,献给锁龙井的“祭品”。
今夜,轮到了那位以刚正不阿闻名朝野的,卢尚书。
……
夜,深了。
卢府之内,灯火通明,却死寂得可怕。
兵部尚书卢白颉,这位年过六旬,头发花白的老人,此刻却穿着一身戎装,笔直地跪坐在宗祠的牌位前。
他没有丝毫大难临头的慌乱,脸上,只有一种燃尽一切的决绝。
在他的面前,是他的独子,卢英。
“英儿,你怕吗?”卢白颉的声音,平静而低沉。
卢英看着父亲,这个在他心中如山岳般伟岸的男人,此刻眼中却满是死志。他紧紧攥着拳,指甲刺入掌心,用疼痛来压制喉间的哽咽。
“孩儿……不怕!”
“好!”卢白颉赞许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废话,而是从怀中,取出了两样东西。
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密卷。
一枚通体由玄铁打造,刻着猛虎图腾的兵部虎符。
“拿着。”
卢白颉将这两样东西,塞进了儿子的怀里。
“这卷宗里,记录了那口邪井的部分真相,还有那群阉党准备献祭的,一份血淋淋的名单!这虎符,是为父身为兵部尚书的凭证!”
卢英的身体,在剧烈颤抖。他知道,这东西,有多烫手!
“父亲……”
“听我说完!”
卢白颉厉声打断了他,双目如电,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今夜,为父和府中所有忠勇之士,会为你们杀出一条血路。你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想,从后院的密道,逃出去!”
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重重地拍在卢英的肩膀上。
“不要想着报仇!那邪魔的力量,不是你能对抗的!也不要回头看!”
“一路向北!去北凉!找到北凉王徐凤年!”
老尚书的眼中,迸发出最后的光芒,那是用生命和忠魂点燃的,最后的希望!
“把这两样东西,亲手交给他!告诉他,太安城已经成了魔窟!告诉他,那疯了的皇帝和那邪魔,要用天下生灵的性命,去填那口无底的邪井!”
“告诉他,若不想这人间化作焦土,若不想看到亿万生灵涂炭……便起兵!”
“踏平这座太安城!”
轰隆!
府邸的大门,被一股巨力轰然撞碎。
无数身穿黑甲、手持利刃的宦官爪牙,如潮水般涌了进来,为首那名太监,发出了尖利刺耳的笑声。
“卢大人,咱家……奉旨来请您和府上下一干人等,上路啦!”
卢白颉缓缓站起身。
他抽出腰间的佩剑,那柄已经十年未曾出鞘的文官佩剑。
剑锋,依旧森寒。
他对卢英露出了此生最后一个,带着欣慰与决绝的笑容。
“去吧,我的儿子。”
“活下去!”
“为了这天下,活下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老尚书的身影,如一头苍老的雄狮,悍然迎向了那片涌来的黑暗。
“卢氏子弟,随我……死战!”
宗祠内外,数十名早已抱了必死之心的家将死士,齐声怒吼,刀剑出鞘的声音,汇成一股悲壮的钢铁洪流。
卢英泪流满面,他想冲上去,却被两名亲兵死死架住,拖向了后院的密道。
他听到了兵器碰撞的巨响。
听到了父亲那中气十足的怒喝。
听到了忠心家将们临死前的惨叫。
也听到了那些阉党爪牙们,兴奋而残忍的狂笑。
这些声音,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黑暗的密道里,他怀揣着父亲用性命换来的血海深仇,与那份关乎天下苍生命运的希望,拼了命地,向着北方的无尽黑暗,狂奔而去。
一场决定天下走向的“信物传递”,就此,拉开了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