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抗旨

寒热症,发作起来皮肤外如腊月寒霜,内如伏天毒火,五脏六腑都像是在被炙烤。此病一旦沾身,便如附骨之疽,终身再无根治的可能,每逢发作,只能生生扛过去。


自打幼时,顾相执得上这病开始,算下来已有数十载。每三个月,这样的折磨会准时复发一次,一来就是整整十二个时辰。


时辰不到,这冰火交织的痛楚就不会退去,任谁是铁打的身子,也得在这场酷刑里脱层皮。


“大人……”梅年上前扶着,急得额头冒汗:“属下再去太医署请太医来吧。”


他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上犹如一道狰狞的伤疤般可怖,一把摁住梅年的手臂,体内的痛楚似要将皮肉层层剥离的酷刑,冷汗顺着他鬓角滑落。


“不必……”


“可您总不能这样一直扛着,让太医署开些止痛的方子,总能稍缓片刻。”


顾相执没说话,像是在等体内的疼痛过去。


好一阵,他稍微缓了缓,话像是从齿间挤出来一样,尾音几乎要被喉间的闷咳吞没:“你难道不清楚…那些药对我从来没有用…”


独孤楼君当初都拿他的病没办法,太医署开的药根本没有作用。


梅年跟在他身边许久,当然知道这一点,知道太医署的药作用不大。


所谓是病急乱投医,梅年看他如此痛苦,也是想让他少受些罪。


“你出去候着。”顾相执推开他的手,指腹冰凉:“让我缓缓……”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太医署的人来了也是白跑一趟。


这次本是昨日救人时落水诱发旧疾,比往日来得更凶些罢了,忍过这十二个时辰,总会过去的。


“可……”


梅年还想说甚么,话头被他打断。


“出去罢……”


梅年拗不过,他这些年早摸透了他说一不二的性子,纵有万般不放心,也只能把满肚子的焦灼压下去,又悬肠挂肚看了他半刻,见他额角的冷汗还在不住地冒,终是咬了咬牙,一步三回头往外退去,眼里全是按捺不住的忧心。


门“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外间动静。


顾相执这才重重往后躺在了地榻上。


他额前碎发被冷汗黏在皮肤上,瞧着狼狈又孤绝。


南殷,罪臣之后。


幼时跟着仆人亡命天涯,一路风餐露宿,半途染上寒热症,最后仆人用命保他逃离,他因而来到了北邺。


这些沉在岁月底的过往,像刻在他骨头上的疤,平日里瞧不见,每当此时他却总能回想起来。


想起他顾家满门被屠了个干净,想起父母临终前托付他谨记的事,他到现在还未完成。


如果容家独女真是她,那他还需要拿出那封退婚的书信么?


他们之间本就已没可能履行两家人定好的承诺,有些话,还需要说出口么?


地榻上的人闭着眼,喉间溢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不等他思量好,很快又被体内新一轮翻涌的剧痛彻底淹没。


*


脚步尚未踏入寝殿,羽涅吩咐宋蔼盯紧顾相执那边的动静,再三叮嘱若有任何情况,务必第一时间向她禀报。


宋蔼连声应下,二人一前一后踏入殿内。


羽涅前脚刚过门槛,身后传来几道熟悉的声调。


她回眸望去,原是萧成衍伴着赵华若、赵华姝一同来了。


萧成衍与华若二人走得一样快,几乎是齐头并进,难分先后,跟在比赛似的。


“萋萋……”萧成衍见她回眸,忙不迭扬手唤道,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亲昵。


赵华若听见这声称呼,好奇之色跃上眉梢,不由得侧过脸睇向身旁人:“萋萋?你怎这样叫华晏姐姐?”


萧成衍面上扬起几分得意,神气得像是自己掌握着一个大秘密一样。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是华晏的乳名。”说着,他抬手轻拍了拍华若的发顶,把往日提醒她的话,再说了一遍:“还有,不是早跟你说过,在外头得有规矩,别张口闭口你你的,我是你表哥。”


华若嘁了声,一点都不吃他这套,翻了个白眼:“你才比我大几岁?我偏不叫你表哥。”


“我不但不叫你表哥,还要叫你萧成衍,有本事你去皇祖母跟前告我的状去,看她老人家是向着你还是向着我。”


话音落地,她也不等萧成衍反驳,“哼”了一声,提着裙摆便朝羽涅快步跑去。


萧成衍被她这通抢白堵得一噎,望着眼前的背影扬声喊:“那到时看看,外祖母是向着你还是我。”


一旁的赵华姝对着两人爱斗嘴已习以为常,她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喊完的萧成衍止不住怼赵华姝道:“她这性子,将来谁娶了她不得气死。”


赵华姝刚要开口,前头的赵华若却像背后长了眼,转过身来。


此时的她已来到羽涅跟年,她双手叉腰瞪着他:“萧成衍你少咒我,我看你才该担心自己,看看哪家娘子肯嫁你。”


“有没有人嫁我又如何,总好过某些人,见了表哥就张牙舞爪,这么刁蛮,不定将来吓跑哪个有才有貌的郎君。”


“你才刁蛮!”赵华若跺了跺脚,语气甚是不服。


追上来的萧成衍爽朗笑了笑,不再跟她继续闲扯。


他目光一转,落在羽涅身上,语气里的欣喜几乎要溢出来,忙上前向她道贺:“今儿一早我去陪外祖母用膳,她特意说,萋萋你与大阙汗国的婚事已经作罢。真是要恭喜妹妹,不必再远赴那苦寒之地。”


华若也敛了方才与他拌嘴的模样,亲昵挽住羽涅的手臂,连声附和:“可不是嘛,姐姐这下再也不用去受那桩罪,日后就在建安城里,好好挑个称心如意的郎君嫁了,多好。”


与大阙汗国的联姻作罢一事,如今早已传遍朝野,就算是后宫之中,也没谁不知道。


羽涅意识到,他们几个这番来专是为她庆贺,心中不免感到万分暖意。


她含着笑,温声道:“劳表兄、妹妹,以及华姝姐姐这般挂心,记挂着我的事,也多谢你们特意过来。联姻原是皇兄旨意,关乎邦交,我自当遵旨行事,只是如今既能留在建安,免去远嫁之劳,终究是桩幸事。”


她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流转,面容真挚:“你们能这样在意我的境况,特意来道贺,这份心意,华晏记下了。”


“妹妹别跟我们客气,咱们都是一家人,听闻你不用去受苦,我们三个别提多高兴。”赵华姝也已走了过来。


在知道北邺跟大阙汗国联姻无限搁置后,她比谁都开心。一来无人再需去受苦,二来她也不用再为自己的自私之举,感到内疚,日夜饱受折磨。


羽涅心中感恩她们这样照顾她这个半途回到建安的假公主,即便她明白这些话是对“华晏”说的,她既然此刻代表着她,感谢的话当然要多说几遍,知道感恩。


“姐姐说得是,但你们能这样关心我,我怎能不感激。”


“诶……萋萋此言差矣。”萧成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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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都是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陛下让妹妹去和亲,也是无奈之举,他想必也是不想让妹妹去那样的地方。而今羯族人自己请求取消联姻,是最好不过的结局,皆大欢喜不是。”


萧成衍的话里,透着些许天真之感。但他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足为奇。当今圣上无论背地里如何,面上总是对他好的,一丁点没有将他当作一个表弟看,反而像是亲弟弟一样。


天子没登基前,萧成衍可是东宫常客,常去那里蹭吃蹭喝,当时的太子夫妇待他也是极好,好东西没少给他。


羽涅对他这样的说法,没有多想。她虽不清楚萧成衍跟天子原先的关系,但经过这些日子接触,她能看出来,萧成衍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一个善良的皇子。


不同于赵淮书那等腌臜之辈。


她应着他的话,说道:“表兄言之有理。”


接着,她侧身相邀三人:“天热,咱们也别在这儿站着了,进殿里坐着细说吧。”


其余三人本就有此打算,闻言皆颔首应好。


旋即,她引着他们往里走去。


四人在殿中案几旁依次坐下,翠微在后院忙碌,宋蔼端上冰镇甜梅汤,一一奉到各人面前,放好水果吃食,她领着其余婢子退至一旁候着。


萧成衍喝了口碗里的甜梅汤,直呼香甜爽口,说跟那日她亲手送的刺梨汁味道各有特点。


刺梨汁这东西在建安常见,华若、华姝听着并不觉得稀奇。


只是华若听说羽涅送了刺梨汁给萧成衍,吃醋起来,问她怎么都不给自己。


不等羽涅回答,萧成衍抢先道:“我可是带萋萋出去游玩了一圈,你又没带她出去。”


“谁说我没有。”华若为自己辩解:“我也带姐姐出去了,只不过发生了点小意外。”


至于甚么意外,萧成衍还没来得及细问,就听华若道:“罢了,反正你住处有,到时我拿些回来。”


萧成衍手一摊:“那可不巧,我自己府中也没有。”


别说是华若,这话连羽涅听了都疑惑,难道那日他们分散后,他没回机衡府取走么?


实际上是这几日他忙着找机会背地里教训李允升,加上太皇太后身体抱恙,他都没空去机衡府拿。


但许是怕她误会自己不要她的东西,他先解释:“这几日我太忙,东西还在机衡府放着。”


华若开口:“那回去时,我们直接去那边拿不就好。”她强调:“你必须分我些。”


萧成衍道:“去是可以去,但你说话注意点,别再跟桓恂说给他介绍哪家贵女认识,他不喜欢这些事。”


“为何?”华若不解。


萧成衍:“陛下要挑一位皇室宗亲嫁给他,都被他拒绝了。”


华若、华姝,包括羽涅,皆是一愣。


华姝道:“皇兄最不喜别人违抗他的命令,桓大人这样……不怕皇兄责罚他?”


对此,萧成衍也是摇了摇头:“可他心意已决,说自己心中已有爱慕之人。”


他话音落地,羽涅胸口像是被塞进一大坨棉花,堵塞得厉害。


*


建安城外百里处,旷野平坦。


一头戴幂篱的女郎正跟一面容清秀的男子,坐在马上遥望着远处的平原。


女郎抬手将纱罗略掀些,用袖角拭去额间薄汗,朝身旁的人喜悦道:


“这样看,我们已离建安不远。”


“阿悔师弟,我们马上就要找到萋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