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吕芳的幻想时间

铅玻璃内,吕芳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人用冰锥狠狠刺穿。

他脸上的狂热、期待、紧张,在瞬间凝固,然后寸寸碎裂。

那声微弱的啼哭还在继续,此刻听在他耳里,却比任何枪声都刺耳,像无数根针,扎破了他四百年的执念,扎破了他处心积虑的棋局,扎破了他奉若神明的“陛下转世”的幻梦。

“不……不可能……”吕芳猛地扑向铅玻璃,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咱家算过的!是龙子!是陛下临凡!”

他的嘶吼声里带着哭腔,四百年的镇定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赤裸裸的崩溃。

观察室里,叶凛突然捂住嘴,眼圈泛红。陆沉舟的肩膀微微松弛,枪口不自觉地放低了半寸。

严骁蹲下身,用无菌布擦去关瑶脸上的汗污,动作轻柔得不像个战士。

那声女婴的啼哭还在继续,细弱却顽强,像在宣告一个全新的开始,也像在嘲讽一场持续四百年的荒诞闹剧。

而铅玻璃后的吕芳,正用头一下下撞着玻璃,发出绝望的闷响,仿佛要把四百年的执念,都撞碎在这冰冷的铅面上。

铅玻璃上的指痕还带着体温,吕芳的瞳孔里却映出了四百年前的幻象。

这是吕芳的幻想。

他本该在束缚带崩裂的脆响中站起,铅汞合金镣铐在掌心碎成齑粉。

观察室的铁门会在他面前自动洞开,关瑶的痛呼和敌人的枪声都该静止,像被按下暂停键的戏台。

他要三步并作两步,跪在那个裹着无菌布的小小躯体前,任由积攒了四百年的泪水淌过满脸褶皱——那不是屈辱的泪,是得见天颜的喜极而泣。

“陛下……”他该这样开口,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残烛,却字字清晰,“老奴……等到了……”

婴儿该在这时睁开眼。

不是寻常婴孩的懵懂,而是带着嘉靖皇帝独有的审视,眼尾微微上挑,像在金銮殿上打量奏折。

然后,那粉嫩的嘴唇会动,吐出的不是啼哭,而是苍老的男声,带着紫禁城特有的威严:“朕……这是何处?”

他该匍匐得更低,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把四百年的委屈都融进叩拜里:

“陛下,这是四百年后的人间,老奴为您寻的新家……”

婴儿该皱起眉头,像当年批阅奏折时遇到难解的奏疏。

目光扫过他枯瘦的身影,突然透出了然:“你……是吕芳?”

就这四个字,足够他死而无憾。

他会颤抖着抬头,看那双属于嘉靖的眼睛,重燃四百年前的君臣旧影。

他要细数这些年的辛苦,南极的冰、巴西的毒、基金会的算计,最后捧出那颗用陨石粉炼就的金丹:“陛下,服下这个,就能重掌乾坤……”

可现实的冰锥,正狠狠扎进这团滚烫的幻象。

女婴的哭声细弱却执拗,像根针,一下下挑破他编织了四百年的梦。

吕芳仍保持着扑向玻璃的姿势,手掌按在冰冷的铅面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却再也发不出刚才的嘶吼。

他设想过千万种“陛下临凡”的场景,却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粉雕玉琢的女婴,哭声里带着奶香,和他记忆里那个威严的帝王没有半分相似。束缚带勒进皮肉的痛感突然清晰起来,比南极的汞蒸气更刺骨。

他曾以为自己是这场转世大戏的导演,算准了时辰,算准了棋局,甚至算准了自己“被擒”的每一步。

可到头来,原来他连主角的性别都算错了。

“不……”吕芳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破旧的风箱被扔进冰窖。

四百年的执念在胸腔里翻涌,却找不到出口,只能撞得他五脏六腑都生疼。

那些幻想中的“万岁”、“陛下”、“老奴”,此刻都变成了笑话,堵在喉咙里,咽不下,吐不出。

他看着监控屏幕里那个被张医生抱在怀里的女婴,看着她闭着眼睛啼哭的模样,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铅汞合金的护甲变得无比沉重,压得他佝偻下去,像株被霜打蔫的枯草。

四百年的等待,四百年的算计,四百年的疯狂。

原来,从一开始,就错了。

吕芳缓缓滑坐在金属椅上,浑浊的眼睛盯着铅玻璃外的虚空,那里曾清晰地浮现出嘉靖的龙袍一角。

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女婴的哭声,像无数根细针,扎破了他用执念织就的、名为“希望”的泡影。

破灭,如此彻底,如此无声。

吕芳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

他猛地撞向金属椅扶手,枯瘦的手指抠进镣铐的缝隙,硬生生将结痂的伤口扯出血来。

“同归于尽!”他的嘶吼穿透麦克风,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给咱家炸!把这里夷为平地!陛下不在了,谁也别想活!”

观察室的警报声再次撕裂空气。

叶凛的黑客电脑屏幕上,所有红点同时亮起,像群被激怒的毒蚁,朝着核心区域猛冲。

“他们动真格的了!”她疯狂敲击键盘,试图再次黑入敌方通讯,屏幕却突然爆出火花——基金会的技术人员切断了所有网络接口。

第一颗手雷从走廊滚进来时,陆沉舟正将关瑶护在防爆桌下。

他反手甩出液氮冷冻弹,白雾与爆炸的火光交织,在墙壁上灼出焦黑的印记。

严骁的军刺刺穿一名突击队员的喉咙,却被身后的子弹擦过肩胛,血珠溅在张医生抱着的婴儿襁褓上,像朵诡异的红梅。

“保护孩子!”关瑶的声音带着产后的虚弱,却异常坚定。

她挣扎着想去够地上的手枪,腹部的伤口被牵扯得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张医生抱着女婴蜷缩在墙角,婴儿的哭声被枪声吞没,细弱得像风中残烛。

吕芳在囚室里疯狂踱步,铁链拖在地上的声响比枪声更刺耳。

“烧!用火焰喷射器!”

他对着麦克风嘶吼,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毁灭的欲望,“咱家等了四百年,不能就这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