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星夜论道

桃坞风熏人欲醉,星夜论道意绵长

入夏的桃林,是被天地格外偏爱的所在。千树浓绿里,藏着点点胭脂红,那是熟透的桃实,沉甸甸坠在枝头,风过处,便晃出满鼻的甜香,混着新麦的醇厚、艾草的清苦,在午后的暖阳里酿成一坛名为“人间”的酒,熏得人脚步发轻,心头发软。

林羽坐在院角的竹荫下,手里正剖着新采的青竹。竹刀锋利,顺着竹节的纹路游走,“嗤”地一声便剖开半寸,露出内里莹白的竹肉,带着清冽的草木气。他动作不快,眼神专注,仿佛手中不是寻常竹条,而是需要凝神相待的老友。额角沁出细汗,他也不擦,只偶尔抬眼望向院中——李逸尘正踩着梯子往桃树上爬,怀里揣着个竹篮,嘴里还叼着半颗桃,含糊不清地吆喝:“婉儿你看这颗!红得像小安胸前的玉佩,保准甜!”

林婉儿站在树下,手里拎着他的衣襟,生怕他摔下来,脸上嗔怪着,眼底却漾着笑意:“慢点!别贪多,留些给苏先生他们。”她鬓边别着朵刚摘的白茉莉,是今早去溪边浣衣时掐的,花瓣上还沾着细碎的水珠,随着她说话的动作轻轻颤动,像只欲飞的白蝶。石桌上摆着她刚晾好的酸梅汤,青瓷碗里浮着几粒殷红的梅肉,旁边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青布帕子,边角绣着极小的桃花,针脚细密,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林羽哥,竹筐编得咋样了?”李逸尘终于爬下树,篮子里已堆了小半筐桃,他随手拿起一颗擦了擦,塞给林羽,“尝尝!这颗向阳,糖分足!”

林羽接过桃,指尖触到果皮的微绒毛,温温热热的,像握着团小太阳。他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立刻漫开,混着淡淡的果酸,从舌尖一直甜到心口。“快了。”他指了指脚边的竹篾,“再编两个就能装下今日摘的桃,剩下的留着给学子们装行李。”

“还是林羽哥细心。”李逸尘凑过来,看他编筐,“你说苏先生带那些学子来,会不会缠着问东问西?小安那小子,上次写信还问我锁龙渊的龙魂长啥样,我跟他说像条大泥鳅,他居然信了!”

林婉儿正在筛新磨的米粉,闻言笑着回头:“就你嘴贫。小安是敬重你,才当真了。等他们来了,可别乱讲,苏先生要是听见,又要罚你抄《道德经》。”

提到抄经,李逸尘顿时苦了脸。上次在中都,他跟学子们吹嘘自己一箭射穿三块木板,被苏长风听见,罚他抄了三遍《道德经》,最后还是林婉儿帮他描了几笔才算过关。“知道了知道了。”他嘟囔着,又往嘴里塞了颗桃,“不过说真的,苏先生带他们来桃林,除了看桃花,怕是还有别的事吧?前阵子他来信,字里行间总提‘星象异动’,还说要带本《开元占经》来。”

林羽编竹筐的手顿了顿,抬眼望向天边。午后的云絮像揉碎的棉絮,慢悠悠地飘着,看不出半点异常。但他知道,苏长风从不无的放矢。“或许是有新发现。”他轻声道,“玄清师父的手札里,曾提过北斗第七星‘摇光’若有异动,或与混沌残息有关。只是近年天下太平,渐渐没人留意了。”

“那要不要紧?”林婉儿停下筛粉的动作,眉头微蹙,“不会又要出什么事吧?”

“别担心。”林羽朝她笑了笑,眼底的沉静像深潭,总能让人安心,“就算有异动,我们也能应付。再说,还有苏先生和学子们。这些日子小安他们勤修灵脉术,进步很快,说不定能帮上忙。”他将编好的竹筐递给李逸尘,“去把桃装进去吧,再去张婶家借两张竹床,东厢房的地铺怕是睡不下这么多人。”

李逸尘应着跑出去,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林婉儿筛粉的“沙沙”声,和风吹过桃叶的“簌簌”声。林婉儿走到他身边,递过块浸过凉水的帕子:“擦擦汗吧。”

林羽接过帕子,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手,温温软软的,像溪水里的鹅卵石。他心里微微一动,迅速移开目光,低头擦汗,耳根却悄悄红了。“你说,”他没话找话,“苏先生会不会带些中都的点心?上次他说福瑞斋的桂花糕做得好。”

“说不定会。”林婉儿笑着转身回灶台,“我今早泡了些糯米,打算做桃花糕。等他们来了,配着酸梅汤吃正好。”她的声音轻快,像山涧的泉水,“对了,去年埋在桃树下的酒,是不是可以挖出来了?苏先生爱喝这个。”

“再等等。”林羽望着院角那棵新栽的桃树苗,是去年从灵隐村带回来的种子发的芽,如今已长到齐腰高,“等中秋吧。那时月色好,再邀上灵隐村的老妪和落雁镇的镇长,热热闹闹喝一场。”

说话间,院外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少年们清脆的笑闹,还有苏长风温和的叮嘱声。“来了!”李逸尘从外面跑进来,手里还牵着张婶家的老黄牛,“苏先生带了两车书,说是给咱们添个书架!”

林羽和林婉儿连忙迎出去。只见院门口停着三辆马车,苏长风穿着件月白长衫,手里摇着把折扇,比半年前清瘦了些,眼神却更亮了。十几个学子簇拥着他,个个穿着青布袍,背着书箧,脸上带着对桃林的好奇,眼睛亮晶晶地打量着满院的桃树。小安跑在最前面,手里举着卷画轴,看见林羽便大喊:“林羽哥!我把画带来了!”

“苏先生,一路辛苦了。”林羽拱手行礼,目光落在马车上的书箱上,“还劳烦您带这么多书来。”

“不妨事。”苏长风笑着回礼,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这些书在钦天监也是蒙尘,不如送来桃林,让孩子们时时翻看。再说,我也想在这儿清静几日,把玄清道长的手札再理理。”他看向林婉儿,“婉儿姑娘的桃花酒,可酿好了?”

“早酿好了,就等您来呢。”林婉儿笑着引他们进屋,“快进来歇脚,刚晾好的酸梅汤,解解暑气。”

学子们三三两两地进了院,好奇地摸着桃树,或是围着李逸尘问东问西。小安展开画轴,上面正是他画的锁龙渊:断山如兽,裂缝中隐见碧水,水面上飘着几朵镇魂花,旁边三个小人儿,一个挥剑,一个举弓,一个持梳,虽然笔法稚嫩,却透着股认真劲儿。“林羽哥你看,我给龙魂加了对翅膀,苏先生说这样更像‘守护灵’。”林羽看着画,想起锁龙渊底那声低沉的龙吟,想起林婉儿与龙魂的对视,心中微动。“画得很好。”他摸了摸小安的头,“守护灵本就该有翅膀,能飞向想去守护的地方。”

苏长风走过来,看着画轴,若有所思:“小安的灵脉感知越来越敏锐了。他说画这幅画时,总觉得锁龙渊底有股温和的力量,不像邪祟,倒像位老者在叹息。”

“或许是龙魂本就不恶,只是被混沌之气所困。”林婉儿端来酸梅汤,递给苏长风一碗,“就像人心里的善念,只要没被蒙蔽,总会醒过来的。”

苏长风接过碗,喝了一口,眼中闪过赞许:“婉儿姑娘这话,颇有玄清道长的风范。他晚年常说,‘混沌本无善恶,人心是其秤’。当年他封印墨渊,并非要灭其魂魄,而是盼他有朝一日能悟透‘守心’二字。”他放下碗,从书箱里取出一本蓝布封皮的书,“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开元占经》,里面记载着北斗星象的异动规律。近一个月,摇光星旁总伴有紫气,似与灵脉者有关,我怀疑……”

他话未说完,李逸尘突然从外面跑进来,手里举着支箭,箭尾系着只信鸽:“中都来的信!是张校尉写的!”

林羽接过信,展开一看,脸色微变。信上字迹潦草,显然写得仓促:“归墟余党在南疆异动,掳走三位苗寨灵脉者,言称要在‘蚩尤台’重开血祭,望速来支援。”

苏长风凑过来看完,眉头紧锁:“蚩尤台是南疆至阴之地,与锁龙渊、风蚀谷并称‘三煞’,若被归墟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小安握紧了拳头,眼里满是焦急:“林羽哥,我们也去吧!我现在能凝聚灵脉之力了,能帮上忙!”

其他学子也纷纷附和:“我们也去!”“苏先生,带上我们吧!”

林羽看着少年们眼中的坚定,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他转头望向林婉儿,她眼中虽有担忧,却更多的是了然与支持。“好。”林羽将信折好,语气沉稳,“我们明日出发。苏先生,麻烦您留在桃林照看,若有异动,可凭此玉佩联系灵隐村与落雁镇。”他解下腰间的太阳玉佩,递给苏长风——这是玄清道长传给他的信物,能引动各地灵脉者的共鸣。

苏长风接过玉佩,郑重点头:“你们放心。路上多加小心,蚩尤台的瘴气厉害,我已备了些解毒丹。”

暮色渐浓,桃林里升起炊烟。林婉儿在厨房忙碌,桃花糕的甜香混着肉香飘满院子。李逸尘在给破魔箭淬灵犀草汁,箭尖在夕阳下闪着冷光。学子们帮着收拾行囊,小安正将自己画的锁龙渊图小心地卷起来,放进书箧——他说要带着这幅画,让龙魂看看,他们会守住这片土地。

晚饭时,没人再提南疆的事,只说些桃林的趣闻,讲些中都的新鲜事。苏长风给大家讲《开元占经》里的星象故事,说“北斗七星,各司其职,摇光主‘变动’,亦主‘新生’”,像在说星象,又像在说眼前的少年。李逸尘则教学子们辨认野菜,说“出门在外,认得荠菜和马齿苋,就饿不着”,逗得大家直笑。

夜深了,学子们挤在东厢房,却没人睡,都在小声讨论着明日的行程。林羽三人坐在桃树下,月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上织出银亮的网。

“蚩尤台的瘴气,怕是比锁龙渊的寒气更厉害。”林婉儿轻声道,手里摩挲着桃木梳,绿光在掌心若隐若现,“我得再准备些灵犀草粉,或许能驱瘴。”

“我已经把破魔箭都淬了药。”李逸尘靠在树上,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意气,“管他什么归墟余党,来一个射一个,来一对射一双!”

林羽望着天上的北斗七星,摇光星旁果然有一抹淡淡的紫气,像条小蛇,在星光里游走。他想起玄清师父的手札:“凡变动之处,必有生机。守心者,能见常人所不见之光明。”他握紧了手中的短剑,剑身映着月光,也映着身边两人的身影。

风吹过桃林,带来远处的蛙鸣,也带来新酿桃花酒的清香。屋檐下的燕子窝里,燕雏已安然入睡,燕妈妈站在窝边,警惕地望着夜色,像在守护着什么。

明日,他们将再次踏上征途,前往遥远的南疆,面对未知的危险。但此刻,桃林的月光正好,身边的人正好,心中的信念也正好。

这江湖路远,风雨难测,可只要彼此的手还能相握,只要心中的光还未熄灭,他们就会一直走下去。走向南疆的瘴气弥漫,走向蚩尤台的诡谲莫测,走向那些需要被守护的人与事。

夜露沾湿了衣襟,带着微凉的湿意,却挡不住心头的暖意。林羽抬头望向天边,摇光星的紫气似乎淡了些,仿佛在为他们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