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赐酒
李相夷端坐于草席之上,昔日白衣胜雪的少年剑客,如今虽眉宇间仍残留着几分疏朗,轻易不流泪的他,听到了李莲花的经历忍不住心疼他。
他望着眼前一身黑衣、气息沉凝的笛飞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沉稳开口反驳道:“阿飞,我是李相夷,我绝对不会变成李莲花的!”
那声音掷地有声,有对命运捉弄的不甘,有他傲视天下、俯视众生的傲骨。
他李莲花曾是江湖敬仰的武林神话,一手“相夷太剑”冠绝天下,四顾门号令江湖,何等意气风发。
即便跌落尘埃,化名李莲花,煮茶养花,看似平淡度日,可那刻在骨血里的骄傲,从未真正沉寂。
笛飞声墨色的眸子微微一动,他与李相夷纠缠半生,亦敌亦友,最是懂他这份执拗。
他未曾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倘若李莲花想做回李相夷……”
李相夷的话锋微转,似是在思索着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期待,也有隐忧。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急得抓耳挠腮的方多病猛地打断了。
方多病脸颊微红,语气却异常恳切而急促:“李相夷你别想了!李莲花他……他原谅了这世间所有人,那些背叛他的,伤害他的,他都一一放下了,可他唯独没有放过他自己!”
方多病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他想起这些年李莲花的隐忍与苦楚,想起他明明身负重伤却故作轻松的模样,想起他面对昔日旧部时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
那个看似温润随性的李莲花,内心深处藏着多少无人知晓的煎熬。
“无论他是想做李莲花还是李相夷,我和阿飞都会陪着他!”
方多病拍着胸脯,目光灼灼地看着李相夷,又转向笛飞声,寻求认同。
笛飞声从心地点了点头,那张素来冷硬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柔和。
武道巅峰,天下第一的虚名,对他来说早已不重要了。
半生追逐,与李相夷的一次次巅峰对决曾是他生存的意义,可如今,他只希望眼前这个人能好好活着。
不必再背负四顾门的荣光与罪孽,不必再纠结于过往的恩怨情仇,就像以前那般,在莲花楼里煮一壶好茶,养几盆花草,平淡度日,就挺好的。
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噼啪轻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而温暖的情谊。
一旁地乔婉娩,望着少年李相夷,想起了李先生温润如玉,弱不禁风的样子,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不敢相信,阿飞公子口中的李莲花就是日后的相夷,得知了他这些年所承受的一切——身中奇毒,武功尽废,跌落神坛,隐姓埋名,还要被朝堂势力与江湖宵小步步紧逼。
更让她心如刀绞的是,这一切的源头,竟与她结交的朋友脱不了干系。
肖紫衿,那个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性子沉稳内敛,待她温和有礼,是她最信任的人之一。
她从未想过,那个看似正直可靠的兄长,竟会在背后设下毒计,联手外人,一步步将李相夷推向深渊。
李相夷在她心中乃是皎皎明月、被誉为未来武林之光的少年剑客,那个在武林大会上一剑惊鸿、让无数人倾倒的李相夷,他本该有万丈光芒的人生,却生生被她所信任的人毁于一旦!
“是我……是我识人不清……”
乔婉娩捂住嘴,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溢出,心痛如绞,自责如潮。
她恨自己的天真,恨自己未能看穿肖紫衿的伪善,若她能多一分警惕,多一分察觉,是不是李相夷的命运就会截然不同?
她不知道的是,方多病与笛飞声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们终究没有说出口,在李莲花最落魄、最无助,身心俱疲地想要寻一处港湾时。
是乔婉娩,在肖紫衿的影响与自身的犹豫下,向他提出了分手。
那道伤口,或许比身体的伤痛更让他难以释怀,也成了他后来不愿再轻易回望过去、不愿轻易变回李相夷的重要原因之一。
有些事,让她永远蒙在鼓里,或许也是一种慈悲。
命运的齿轮,从不会因任何人的悲喜而停歇。
李莲花一袭素衣,平静地站在屋中,面对着御座上那个面容冷峻、眼神阴鸷的男子——当朝皇帝,李相显。
兄弟相见,没有丝毫温情,只有刻骨的冰冷与疏离。
李相显看着眼前这个冒充自己弟弟的人,眼中没有半分情谊,只有权力斗争的冷酷与忌惮。
相夷已经与他早已相认,无论他是李莲花还是李相夷,都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荒缪,这个世界哪来的两个李相夷,再说,相夷是他的亲弟弟,他怎么会认不出他!
李莲花的身份他早已调查清楚,不过是与他们同宗同源的族人,竟胡诌说是相夷。
相夷不过15,6岁的年纪,他二十多岁,怎可能是相夷呢?
“不必多言了。”
李相显根本不想听李相夷任何解释或辩驳,他冷冷地打断了对方可能开口的话语,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李莲花,或者说,李楼主,事到如今,多说无益。”
他抬手示意,身后的内侍立刻端着一个托盘上前,托盘上,一只白玉酒杯中盛着琥珀色的液体,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诡异香气,显然剧毒无比。
李相显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死死锁定着李莲花:“喝了这杯酒,朕就放过方则仕他们,还有那些跟随你、或是与你交好的江湖草莽。”
“他们的性命,全在你一念之间。”
方则仕是方多病的父亲,也是少数知道内情并暗中帮助过李莲花的南胤一族;
而那些江湖草莽,则是威胁朕江山社稷之人,他们或是敬佩李相夷为人,此刻被朝廷以“勾结逆党”的罪名抓捕的无辜之人。
李相显这是在用最珍视之人的性命,逼他走上绝路。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沉重得让人几乎窒息。
李莲花望着那杯毒酒,又仿佛透过墙壁,看到了被关押那些因他而受难的无辜者,看到了方多病焦急的脸庞,看到了笛飞声沉默的守护。
他缓缓抬起眼,迎上李相显冰冷的视线,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
他知道,李相显要的,从来都不是他的忏悔,而是他彻底的消失。
这杯酒,他似乎别无选择。
可那又如何?他是李相夷,纵然跌落尘埃,风骨犹存。
即便是死,他也要死得明白,死得其所。
李莲花的目光在那杯毒酒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与决绝的弧度。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但这平静之下,是李莲花从未熄灭的火焰,是李莲花未曾放下的牵挂。
这杯毒酒,究竟是终结,还是另一场风暴的开始?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