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稀缺人才:计吏!复兴算学,迫在眉

当日黄昏。

小万历迅速批准了殷正茂与沈念联名撰写的关于申请内帑出五万两银打造农艺工艺发明工具的奏疏。

他与冯保心中有亏,不愿让外朝官员再聚焦内廷之事。

外加此奏疏所请合乎情理,能彰显帝王恩泽,便干脆应了下来。

他们不知殷正茂和沈念是否知晓那十车金银的真实来路,但此态度明显不愿二人再言说此事。

朝堂上的一些事情,知之为不知,乃是最好的表态。

沈念将那份账册藏到家中,看似当作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实则心里的新政改革事务清单中,又多了一项:令宦官不得干政。

当下,令宦官不干政。

实质是限制皇权,是打破大明历代皇帝“视百官如家奴,视天下如私产”的认知。

要做到这一点,对上劝谏或弹劾宦官无用。

重要的是增加臣权,降低宦官对朝政决策的影响力,以及限制厂卫的权力。

要成此事。

可谓是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就会如前首辅高拱那样直接被从云端打到泥沼中,必须从长计议,一步一个脚印。

……

眨眼间,到了二月底。

小万历与潞王的疹疾基本痊愈,但为了稳妥起见,三月初一始,日讲经筵朝会等才会正常开启。

这段时间,沈念几乎都待在户部衙门办差。

他这个户部右侍郎,侧重于主管漕运、仓储、盐课、边饷等。

这些事务,分布全国,全由户部十三清吏司的官员兼管。

万历元年后,天下盐课由山东司兼领,漕运仓储由云南司兼领,边饷由陕西司与四川司兼领……

沈念只需与这个几个司的郎中、员外郎、主事打交道,便能完成他的职责。

在殷正茂与左侍郎刘斯洁的带领下,当下的户部如铁板一块,做事积极性非常高。

沈念作为户部部堂官,并不需要亲力亲为,只需了解他主管业务的全局概况,保证不出现问题即可。

他虽能设计出坐标系这类便捷工具,但对当下的算学也只是粗懂一些皮毛,他想拨着算盘珠子算出某些数据,都没有那个能耐。

……

二月二十七日,近午时,暖阳高照。

户部衙门。

沈念阅览过一摞文书后,出屋在前庭散起步来。

就在这时。

沈念突然看到今早还与他打过招呼的户部云南清吏司员外郎(从五品)高振,提着官袍从不远处的一道垂花门狂奔而出。

在其奔出门的一刹那。

一个鸡毛掸子从里面飞出,仅差半尺,就要砸中高振。

随即,垂花门内又冲出一人。

其捡起鸡毛掸子,朝着高振愤怒地喊道:“高振,你这个小人,今日户部,有你没我!”

沈念定睛一看。

此人他也认识,正是户部山东清吏司主事(正六品)安明。

高振身材中等,有些肥胖,今年五十二岁;安明须发花白,身材清瘦,今年五十三岁。

这二人都是直属于沈念管理的官员。

沈念对他们的印象非常好。

二人的行为举止,一向稳重有序,而今却在庭院内追打,令沈念甚是不解。

在沈念愣神的功夫,二人已经冲到了不远处的后庭花园。

沈念感觉安明有想要了高振性命的冲动,连忙追了过去。

“噗通!”

沈念来到后庭花园,突然看到高振不知绊到什么东西,一下子摔在地上。

安明寻到机会,跑到高振的面前,然后拿着鸡毛掸子使劲抽打高振,边抽边骂!

“高振,你无耻至极,竟敢挖我的墙角,我安明的人,岂是你能抢走的?”

“咱们同僚十余年,你这样做,吃相是不是太难看了!”

“我真是没想到你竟然是如此卑劣无耻之人,今日即使被惩罢官,我也要给你一个教训!”

……

高振并未言语,一边用手肘阻挡着鸡毛掸子,一边想寻机会,站起身来。

就在高振快要起身之时。

安明突然骑在高振的身上,高振迅速将鸡毛掸子打到一边,而安明则是举着拳头朝高振身上揍。

此刻的二人,就如同街头小混混互殴一般。

若让六科的官员看到,弹劾一番,二人绝对是保底被罚三个月俸禄。

沈念在不远处,看得清楚,但听得有些迷糊。

“安明称高振抢了他的人,莫非高振给安明戴绿帽子了?两个年过半百的人了,还喜欢搞外室?看来户部的官员还是不忙啊!”沈念微微撇嘴,喃喃说道。

“住手!都住手!这里是斗殴的场所吗?你们可知有意玷污官袍,是何罪名?”沈念走近二人,高声训斥道。

二人看到沈念,不由得立即停手,纷纷站起身来,然后拱手道:“沈右堂!”

沈念黑着脸道:“各自拍一拍身上的土,然后随我过来!”

二人斗殴之事若传到户部衙门外,二人绝对免不了被惩,沈念还要依靠着二人做事,故而想要将此事关起门来解决。

……

片刻后,户部右侍郎厅。

沈念坐在桌前,户部云南清吏司员外郎高振与户部山东清吏司主事安明,低着脑袋,站在正对沈念的地方。

“高外郎、安主事,你们都是咱们户部的老人儿了,怎能在衙门内追打互殴?若被那群科道官看到,弹劾你们一番,丢的不仅是你们的脸,还有户部的脸!”

沈念看向安明,道:“安主事,你是追击打人者,你先说。”

安明抽了两下鼻子,一脸委屈。

“沈右堂,这个高振实在太过分了!他竟在不与我打招呼的前提下,挖走了我司的三名老计吏,这三人乃是我司四科(民科、度支科、金科、仓科)的中流砥柱,他将人挖走了,我司的账册还怎么处理,考绩还如何完成,这将会耽误我司诸多事情,包括您交待给我的事情,下官在户部多年,还没见过哪个同僚如此不要脸,敢这样做的,他……他……他实在是欺人太甚……”

“三名老计吏?”沈念本以为二人是在抢女人,没想到互殴竟然是为了三名老计吏。

沈念看向一脸不服气的高振,道:“高外郎,你讲。”

“沈右堂,下官冤枉啊!”

“山东司的那三名老胥吏,皆年过花甲,从去年年底便开始请辞,安主事不愿,一直拖着他们。今年年初,三人又递交辞呈,准备回家养老。安主事还拖着他们,不想让他们走。最后还是山东司的李郎中为他们签盖了辞呈,他们在二月初已经变成了自由身。”

“下官知晓他们请辞之后,便找到他们,希望能让他们来我云南司,他们仍不愿,并告知下官,当下在户部任计吏太辛苦,他们已无体力胜任。”

“下官告诉他们,他们若能去云南司,只需要教导下面的计吏即可,不需再算账,另外下官根依靠自己的关系,答应给他们的子侄也各自安排一份稳定的差遣,另外,下官还将自掏腰包给他们补助。最后,他们被下官的诚意打动,称告知安主事使得其同意后,他们才愿来云南司。”

“这三名老计吏乃是下官费尽力气才追回来的,绝对不可能还给他!”

“下官半个时辰前,正是要将此事告知安主事,没想到刚说了两句话,他就暴怒,几乎想要杀了我!”

“沈右堂,您是不知,他在山东司衙门最先打下官的工具不是鸡毛掸子,而是一方砚台,那方砚台要真砸在下官的脑袋上,下官就彻底完了!”

……

安明听罢高振的说法,手中的鸡毛掸子又提了起来。

“沈右堂,此人卑鄙,他能给三位老计吏的好处,下官也能给,这三人跟下官近十年了,他这样做,就是挖墙脚!”

“他们已是自由身,我怎能算挖墙脚,与你和离的女人还算是你的女人?安明,此事闹到陛下那里,你都没有一丝道理!”

……

沈念眼看着二人又要吵下去,当即道:“都住嘴!”

沈念听完此事的来龙去脉后,突然意识到当下的户部仍存在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计吏缺失。

大明官场之基层,具体做事的都是胥吏。

如户部,真正负责账册汇算的全都是计吏。

官员不是懒,而是在这方面的能力远逊于计吏。

算学,是一种只有在不断的实践中才能提高水准的学科。

年龄越大越吃香。

一名优秀的计吏,至少要经过十余年的积累。

京师各个衙门,负责账册数目汇算的吏员都被称为计吏,地方州府的算账者多被尊称为钱谷师爷,而商人店铺中的算账者被称为账房先生。

算账,是个技术活儿。

曾经,唐代科举设明算科,宋代的三司使被称为计相,这都彰显出了各个朝代对算学的重视。

但在大明,科举科目无算学专考。

唯有国子监有简易的算学科目,教的也都是皮毛,根本培养不出户部所需水准的计吏。

沈念很清楚,算学是诸多学科的基础,甚至决定着以后商贸、工科各类发明的上限。

而当下,随着大明商贸的复兴,精通算学者甚是稀缺。

一些精通算学者曾行贿送礼也要成为京师衙门中的计吏,但现在,形势逐渐发生反转。

去担任某个商铺的账房先生,不但不忙碌,而且能拿的月钱更高。

沈念缓了缓,看向安明与高振,问道:“当下,是不是各司都缺计吏?”

“咱户部的计吏并不算少,但缺少有能力的计吏,这三位老计吏是能以一当十的,而有些计吏,水平非常一般!”安明说道。

沈念微微点头。

“高外郎,此事你虽有些不礼之举,但占着道理呢,三位老计吏,你领走两位,为安主事留下一位,待遇保持一致,别让他们太劳累了!”

“下官遵命!”二人同时拱手。

“至于朝内缺少能干之计吏的问题,非一时能解决,这个问题交给我吧!”

沈念作为户部右侍郎,主要任务就是解决这些疑难杂症。

……

半个时辰后,户部左侍郎厅。

沈念出现在刘斯洁的面前,将他发现的“户部能干之计吏严重不足”的问题,反馈给了刘斯洁。

沈念直接开口道:“刘左堂,当下算学人才严重缺失,我想着咱们与殷阁老联名,新建一座会计学院,规格与国子监等同,培养专业的会计人才,并让一部分算学人才由吏变成官,您觉得如何?”

刘斯洁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然后朝着沈念道:“子珩,你稍等一下。”

说罢,刘斯洁便去了后室。

约半刻钟后,刘斯洁拿着一摞奏疏走了过来,然后递给沈念。

沈念面带疑惑,认真翻阅起来。

“今户部十三司虽职司钱粮,然多出自科举,专习经义,于勾股、乘除、均输、盈朒之术懵然无知。每逢核税则委之胥吏,遇盘库则听之奸徒,蠹弊丛生,帑藏日匮。故欲清财政,必先育专才;欲育专才,当立专门之学。”

“臣恳请于国子监旁设“会计学院”,隶户部提督,聘请户部老成司计、民间明算之士为教习,晨习算理,暮练案牍,月试算法,季核账册,学用相济。”

“另外可为朝廷明算学者,设立官职,如会计郎、算博士等。”

……

沈念看完这些奏疏后,不由得有些发愣。

他想到的,刘斯洁都想到了,他没有想到的,刘斯洁也都想到了。

并且刘斯洁这些奏疏分别于嘉靖年,隆庆年间,包括万历二年、万历三年都有呈递,但全部都被驳回。

沈念不解地问道:“如此良策,朝廷为何驳回?”

“唉!”

刘斯洁长叹一口气,说道:“理由有三。”

“其一,天下人皆认为算学非科举正道,培养的无非是做账之人,日后前途不过是个计吏或账房先生,如若成立学院,所学者甚少,根本不值得成立学院!”

“其二,科举是做官,算学只是拨弄算盘,二者地位有云泥之别,朝廷认为让算学入科举科目,实乃对科举,对儒家之道的亵渎。”

“其三,算学讲究学算合一,甚至实战更重要,当下的培养方式多是家族式的父传子,子传孙,成立学院,根本无法培养出优秀的计吏。”

“故而,陛下,内阁,六部几乎都不同意!”

沈念听完后,不由得皱起眉头。

从当下百姓对算学的尊重程度来看,将算学单独设为一门科举科目,确实有些不现实。

当下,若想复兴算学,他只能另想办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