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她坠落末之未央

第175章 抉择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道愈发刺鼻,谢宴生站在床边,肩背微倾,原歆的手在掌心颤抖,愧疚像藤蔓缠绕上来,勒得他胸腔发闷。

他沉默许久,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发出干涩的回应,“好,我答应您。”

原歆如释重负地瘫软下去,眼睑沉重合拢,“劝愿愿……带我……回家。”

“好。”谢宴生将那只瘦得硌人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仔细掖好被角,确认她昏睡后,才转身退出病房。

走廊尽头,沈愿蜷缩在露台角落,双臂环抱着膝盖,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躲避那个痛苦的抉择。

谢宴生走近,脚步放得很轻。但她还是感觉到了,头埋得更低,抗拒的姿态像一堵无形的墙。

“沈愿。”他在她面前蹲下。

沈愿没抬头,也没应声。

刚才母亲醒来后,坚决要求出院,回到家里过完剩下的日子。

医生说,如果继续留在医院长期治疗,或许还能撑一年左右,但母亲将承受更多痛苦。

如果回家,可能只剩三个月,甚至更短……

谢宴生看着她蜷缩成刺猬的模样,抬手想要给她一个拥抱,却感受到她周身弥漫来的排斥。

“让我一个静静。”

谢宴生悬在半空的手指微微蜷起,又松开,无力垂落,嗓音干哑,“好。”

他想为昨晚的事道歉。

想解释自己那样做是为了不将她牵涉进自己的危机里。

薄唇张合,又想到原歆目前身体状况,“对不起“三个字突然梗在喉间,不上不下,所有解释都随着滚落的喉结一起咽回腹中。

“沈愿?”一声急切的呼喊,伴随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凝滞的僵持。

余渡从走廊另一头奔来,警服领口微敞,额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接到消息后立刻赶来的。

他看了一眼谢宴生,最后蹲下身,轻声问沈愿,“原阿姨怎么样了?”

沈愿绷紧的肩膀松懈了些,半晌,缓缓抬头望向余渡,那眼神像沉陷大海的溺水者终于抓住了一艘小船。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谢宴生切身感受着她对余渡的信任,胸口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替她回答,“妈坚持要出院,回家。”

余渡只消片刻便明白过来。

多年特种部队生涯,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游走,他太清楚像原歆这样的警察会选择什么。

余渡问沈愿,“原阿姨是清醒状态下做的这个决定的吗?”

沈愿用力点头,眼泪倏然滚落,“她说……不想死在医院里,想回家,想去陪爸爸……”

“沈愿,你听我说。”余渡用带着厚茧的手覆上沈愿手背,“你妈妈是警察。她比任何人都明白生命的重量,也比任何人都有权利决定如何走完最后一程。

她想有尊严地离开,在自己的家里,而不是被插满管子困在病床上,这是她对自己生命终点最后的掌控。”

“你也觉得我应该放弃治疗,带她回家等死吗?”

“不是放弃,是尊重她。”余渡看向谢宴生,“你怎么想?”

谢宴生抬起眼,对上沈愿那双充满挣扎和痛苦的眼眸,“继续治疗”几乎要脱口而出。

他想,哪怕倾尽所有,也要让她母亲多活一天。

但原歆枯槁的面容,强忍剧痛的模样让他心生不忍。

他深吸了口气,压下胸腔下翻涌的痛苦和无力,“尊重妈的选择吧。”

……

医生建议原歆在医院再治疗两天,等身体状态稳下来再出院。谢宴生提议将母女二人接回清园去居住,原歆坚持要回自己家。

出院那天,天空蔚蓝。

沈愿推着轮椅,原歆微微仰起苍白的脸,深吸了口没有消毒水味的空气,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真好。”

秦舒举着伞遮阳,一路上努力说着轻松的话,试图驱散阴霾,“歆歆妈妈,小愿说您喜欢鱼汤,奶奶今天特意炖了鲫鱼汤,熬得奶白奶白的,我出门的时候都闻到香味儿了,一会儿您得多尝两口。”

“原阿姨喜欢喝鱼汤?”余渡凑过来,“下次尝尝我的手艺,我熬的鱼汤也很好喝。”

秦舒上下打量余渡,“余警官看着不像很会做饭的样子诶?”

余渡指了指沈愿,“我厨艺怎么样,沈愿最有发言权。”

沈愿配合着点头。

谢宴生默默陪伴在侧。

原歆看着几个年轻人和谐融洽的相处氛围,嘴角牵起一丝心安的笑意。

张阿婆准备了一桌接风宴,原歆只能吃流食,张阿婆便用精心熬制的鱼汤煮了软烂的米粥,原歆难得胃口好,也吃了小半碗。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沈愿贪婪地汲取着每一分每一秒的温情,心里却比谁都清楚,她贪恋的美好对原歆而言,是逐日加深的酷刑。

回家一周后,原歆的疼痛开始夜夜肆虐,止痛针的效果越来越短暂。

沈愿只能紧紧抱着原歆,感受这具瘦骨嶙峋的躯体因剧痛而痉挛,听她压抑痛苦的呻吟,心痛地掉下眼泪。

谢宴生每天下午都会来。

沈愿总是尽量避开与他独处,她所有的精力和情绪都系在时日无多的原歆身上,无力也无心再去纠缠两人之间那团乱麻。

谢宴生明白她的界限,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坐在原歆床边,陪她说会儿话,或是默默守一会儿。偶尔说起公司投资的人造器官研发项目,说国家将其列入重点计划的意义。

原歆闭着眼,呼吸微弱,不知是否有听见。

第二个星期,原歆突发吐血,沈愿想叫救护车送她去医院,原歆却死死按住沈愿,不想躺回那个永远恒温的白色房子里。

在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原歆望着窗外,意识混沌,双目涣散,嘴里不断嗫嚅着两个字,“沈、煜。”

沈愿的心沉沉坠落。

她来不及犹豫,立刻叫醒秦舒,两人合力将已经极其虚弱的原歆抱上车,驶向郊外的墓园。

到了停车场,秦舒拿轮椅,沈愿背着瘦弱的原歆,踩着月光一步步迈上台阶。

将原歆安放在轮椅上,秦舒才颤抖着手,给谢宴生和余渡发去了信息。

轮椅停在沈煜墓碑前,原歆死寂的目光静静看着墓碑上的照片,某个瞬间,她眼神好似清醒了般,抬手朝着墓碑方向张开手指,嘴角扬起久违的笑意。

“沈,煜。”

朝阳洒下瞬间,原歆永远闭上了眼。

沈愿跪在原地,整个世界静谧极了,只有秦舒细细地啜泣,以及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匆忙赶来的谢宴生解开外套盖住原歆的身体,半蹲在沈愿身后,手臂虚环着她肩膀,怕她倒下,却又不敢抱得太紧,怕她抗拒。

沈愿没有反应,好半晌,她才俯身将额头抵在原歆膝盖上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