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民间志一分零二秒

第78章 砚台显字

话说南宋理宗景定年间,临安府清河坊里,挤着百十来家铺子。南头挨御街的地方,有间不起眼的砚坊,门楣上挂块褪了色的木匾,写着“墨韵斋”三个瘦金体字——那是坊主陈墨林的老伴儿柳氏早年写的,笔锋里还透着几分江南女子的秀气。

陈墨林今年六十有三,背驼得像块晒弯的竹板,双手布满老茧,指缝里嵌着洗不净的石粉墨渍,乍一看糙得像江边的礁石。可只要他拿起刻刀,手腕立马稳得像老松根,尤其是右眼,虽左眼因常年伏案雕砚落了视物模糊的毛病,右眼却亮得能看透石头里藏着的纹路。坊里就他和徒弟小石两个人,小石是他十年前从乱葬岗边捡的孤儿,那时才六岁,如今已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眉眼周正,就是性子跳脱,总爱跟在陈墨林屁股后头问东问西。

这年冬末,临安总飘着黏腻的冷雨,雨丝打在砚坊的油纸窗上,沙沙得让人心里发沉。陈墨林坐在竹凳上,手里攥着块半成的歙砚,雕刀悬在石面上半天没落下——里屋柳氏的咳嗽声又密了,断断续续的,像被雨泡软的棉线,揪得他心头发紧。

“师父,王老汉送东西来了!”小石掀开门帘跑进来,裤脚沾了泥点,手里拎着个布包,“说是从钱塘江滩上捡的怪石头,非要塞给我,让您瞧瞧。”

陈墨林“嗯”了一声,目光还黏在里屋的门帘上。小石见他没心思,干脆把布包往地上一倒,一块黑黢黢的石头滚了出来,约莫有巴掌大,表面坑坑洼洼,还沾着些湿泥,看着比江边的普通卵石强不了多少。

“瞧这丑样,”小石用脚尖踢了踢石头,“王老汉还说沉得很,我看就是块废石,不如扔了。”

“别扔。”陈墨林终于挪开目光,蹲下身来。他先用袖口擦了擦石头表面的泥,指尖一触,竟觉出几分温润——寻常石头冬里摸着凉透骨,这石头却像揣过的暖炉,带着点软乎乎的温度。他又用指节轻轻敲了敲,声音闷闷的,不似凡石那般脆声,倒像老竹根敲起来的响动。

正这时,门帘又动了,收破烂的王老汉探进头来,脸上堆着笑:“陈老爹,瞧着还行不?这石头我在滩上挖蚌壳时刨出来的,压在泥里不知多少年,摸着怪稀罕的,您要是要,给俩铜板就行。”

陈墨林摩挲着石头上的细痕,忽然抬头:“老王,五个铜板。这石头我收了。”

“师父!”小石叫起来,“五个铜板能买俩夹肉炊饼了!这破石头……”

“你懂什么。”陈墨林打断他,从钱袋里数出五个铜板递给王老汉,“石头跟人一样,皮相算不得什么,得看内里的成色。”

王老汉乐呵呵接了钱,揣进怀里:“还是陈老爹有眼光!那我先走了,明儿再给您捎点新鲜的河泥——您雕砚台不是爱用河泥养石嘛。”

等王老汉走了,小石还在嘟囔:“再有成色,这模样也卖不出去啊。”陈墨林没理他,把石头放进木盆里,倒上井水浸着,“先泡三日,去去石腥气。”说完,又扭头看向里屋,眉头皱得更紧了——柳氏的咳嗽声,好像又重了些。

柳氏是半年前倒的。入秋时一场急病,高烧不退,请来的郎中开了几服药,烧是退了,却落下个咳喘的毛病,日渐消瘦,如今连下床都难。药钱像个无底洞,把陈墨林攒了半辈子的积蓄都掏光了,最近几服药,还是他厚着脸皮跟巷口的药铺老板赊的。

“师父,”小石见他愁容满面,把刚买的炊饼递过去,“李婆婆家的炊饼,还热着,您吃点垫垫。”

陈墨林接过炊饼,却没胃口,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嚼着像嚼木屑。他望着木盆里泡着的黑石头,心里空落落的——年轻时他凭着一手好手艺,“墨韵斋”在清河坊也算小有名气,官宦人家的子弟都爱来他这儿订砚台。可他性子倔,不肯给管事的塞好处,也不肯在砚台上刻些俗艳的花纹讨好权贵,渐渐的,生意就淡了。如今靠着给书院的学生雕些平价砚台,勉强糊口,哪想到柳氏又病了。

三日后,雨总算停了,天放了点晴。陈墨林把泡透的石头从木盆里捞出来,用细纱布蘸着水慢慢摩挲。纱布擦过石面,发出沙沙的轻响,细小的石屑随着水流落在盆底,沉淀成一层灰黑色的细泥。小石蹲在一旁看,越看越觉得没意思:“师父,这石头磨了半天,还是黑黢黢的,连个纹路都没有。”

陈墨林没说话,手上的力道却稳得很。他雕了一辈子砚台,什么样的石头没见过?端砚的“鱼脑冻”、歙砚的“金星”、洮河砚的“鸭头绿”,可从没见过这般质地的石头——磨掉表层的粗皮后,内里竟泛着淡淡的青晕,像雨后初晴的天空,藏着点透亮的光。

磨到暮色四合,陈墨林点上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落在石头上,他正想换块更细的砂纸,忽然见石面的水迹里,隐隐约约浮出两个淡青色的字,像初春刚冒头的草芽儿,嫩得能掐出水来。

“师父,您看啥呢?”小石凑过来。

陈墨林的心猛地一跳,手抖了一下,纱布差点掉在地上。他赶紧用袖口擦了擦眼睛——不是眼花!那字清清爽爽的,是“春和”二字,笔锋轻软,竟有几分柳氏写字的模样。

“春和……”陈墨林喃喃着,鼻子一酸,老泪“吧嗒”一声滴在石面上。这俩字,柳氏在世时最爱说。每逢清明前后,她总爱坐在作坊门口的竹椅上,看着巷子里的柳树抽芽,手里捻着针线,念叨着“春和景明,日子该亮堂起来了”。那时候日子虽不富裕,却暖融融的,如今柳氏卧病在床,气息奄奄,这石头上竟显出她的话来。

“师父,您咋哭了?”小石慌了,赶紧递过布巾。

陈墨林擦了擦脸,指着石面:“你看,那是什么?”

小石凑得更近了,眼睛瞪得溜圆:“字!石头上有字!‘春和’……还有呢?”

水迹慢慢干了,那两个字也渐渐淡去,最后没了踪影,只留下光滑的石面,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小石揉了揉眼睛,以为是灯光晃的:“没了?刚才明明有字啊!”

“水。”陈墨林声音发颤,拿起瓢往石面上浇了点井水。水迹漫开,那“春和”二字又显了出来,这次更清晰了些,旁边还多了个“景”字,凑成了“春和景”。

“真有字!”小石跳起来,“师父,这是块神石啊!”

陈墨林没说话,盯着石面上的字,心里翻江倒海。他想起年轻时和柳氏初识的模样——那年他才二十岁,在苏州的砚石集市上摆摊,柳氏跟着父亲来买砚台,穿件月白的布裙,站在他摊前,指着一块端砚问:“掌柜的,这砚台能刻‘春和景明’吗?”他当时看愣了神,连说“能能能”,后来才知道,那是她母亲生前最爱写的词。

夜深了,小石睡下了,陈墨林还守在作坊里。他把那石头放在灯下,一遍遍浇水,看着“春和景明”四个字慢慢浮现,又慢慢消失。每次显字,他都觉得柳氏就在身边,坐在竹椅上,笑着看他,眼里的光像油灯的火苗,暖得他心口发疼。

第二日一早,“墨韵斋”有块石头能显字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的,在清河坊传开了。先是隔壁卖胭脂的王婆跑来看热闹,陈墨林浇了水,“春和景明”四个字一显出来,王婆惊得手里的胭脂盒都掉了:“我的娘哎!真是神砚!陈老爹,这是柳嫂子显灵了吧?”

接着,巷子里的街坊邻居都来了,挤在砚坊里,把小小的作坊堵得水泄不通。有人说这石头是龙女的眼泪变的,有人说陈老爹积了德,神仙送他的宝物,还有人提议让陈墨林把石头卖了,换些钱给柳氏治病。

陈墨林只是笑着摇头,把石头小心地收进木盒里:“不卖,这是柳氏给我的念想。”

可这消息,还是传到了张胖子耳朵里。

张胖子本名张屠,在清河坊北头开了家“聚宝砚斋”,仗着会奉承知府衙门的管事,抢了不少生意。他早年曾想拜陈墨林为师,偷学手艺,被陈墨林拒了,从此就记恨上了,处处挤兑“墨韵斋”,背地里总叫陈墨林“老顽固”“穷酸鬼”。

这天午后,张胖子摇着把画满俗艳牡丹的团扇,带着两个精壮的伙计,大摇大摆地闯进了“墨韵斋”。他穿着件油光水滑的青绸短褂,肚子挺得像个圆鼓,一进门就嚷嚷:“陈老鬼,听说你得了块能显字的神石?拿出来让爷瞧瞧!”

陈墨林正在给柳氏熬药,闻言皱起眉头:“张掌柜,我这是小作坊,容不下您这尊大佛,请回吧。”

“嘿,你还摆上谱了?”张胖子一把推开上前阻拦的小石,走到柜台前,三角眼扫来扫去,“不就是块破石头嘛,装什么宝贝?我告诉你,识相的就交出来,爷给你十两银子,够给你那病老婆抓几服药了。”

“你胡说!”小石气得脸通红,抄起墙角的刨子,“不许你骂我师母!”

“小兔崽子,还敢跟爷叫板?”张胖子身后的伙计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抓小石。陈墨林放下药勺,挡在小石身前,眼神冷得像冰:“张屠,我敬你是同行,别太过分。那石头是我的念想,给多少钱都不卖。”

“念想?”张胖子嗤笑一声,“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还谈念想?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使了个眼色,两个伙计就要动手搜。陈墨林急了,转身就往内屋跑,想把石头藏起来。可张胖子跑得比他还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狠狠一拽,陈墨林踉跄着摔倒在地,手肘磕在门槛上,疼得钻心。

“师父!”小石扑过来,抱住张胖子的腿,“放开我师父!”

“滚开!”张胖子一脚把小石踹开,小石摔在地上,额头磕出了血。陈墨林看红了眼,挣扎着爬起来,就要和张胖子拼命,可年纪大了,哪里是张胖子的对手?被张胖子一把按在墙上,动弹不得。

“搜!”张胖子吼道。两个伙计立马在作坊里翻箱倒柜,碗碟摔了一地,雕了一半的砚台也被扔在地上,碎成了几块。很快,一个伙计从木盒里找出了那块黑石头,举起来喊:“掌柜的,找到了!”

张胖子眼睛一亮,推开陈墨林,一把抢过石头,掂量了掂量:“就这破玩意儿?我倒要看看怎么显字。”他端起桌上的茶水,往石头上一浇。水迹漫开,“春和景明”四个字慢慢显了出来,淡青色的字在灯光下,透着股说不出的温润。

“还真有字!”张胖子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下发财了!”他揣起石头,就要往外走。

“把石头还我!”陈墨林嘶吼着,冲过去想抢回来。张胖子回身一脚,踹在他肚子上,陈墨林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小石哭着扑过来,抱住张胖子的腿:“把石头还我们!那是师父的!”

“找死!”张胖子抬腿又要踹,这时,巷口传来一声大喝:“住手!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抢东西!”

众人抬头一看,是巡街的捕头李忠。李忠是个耿直人,平时就看不惯张胖子的做派,今天正好巡到清河坊,听见“墨韵斋”里吵吵闹闹,就进来看看。

张胖子见是李忠,脸上的横肉立马堆成了笑:“李捕头,误会,都是误会!这石头是我跟陈老鬼买的,他反悔了,跟我闹呢。”

“胡说!”陈墨林喘着气,指着张胖子,“他是抢的!还打了我徒弟!”

李忠看了看地上的小石,额头还在流血,又看了看满地狼藉,脸色沉了下来:“张屠,有买卖契约吗?”

张胖子的脸瞬间白了:“这……这刚谈好,还没来得及写契约。”

“没契约,就是抢。”李忠挥了挥手,身后的捕快立马上前,把张胖子和两个伙计按住,“带走!到衙门里说清楚!”

张胖子急了,挣扎着喊:“李捕头,我是知府王大人的远房表亲!你不能抓我!”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你只是个远房表亲。”李忠冷声道,又看向陈墨林,“陈老爹,你也跟我去衙门做个证。”

陈墨林点点头,忍着疼爬起来,小石也抹掉眼泪,跟着一起去了衙门。知府大人倒是个清明官,听了陈墨林的证词,又问了街坊邻居,当场就判张胖子赔偿“墨韵斋”的损失,把石头还给陈墨林,还打了张胖子二十大板,让他在牢里关了三日。

等陈墨林带着石头回到砚坊,已是傍晚。小石的额头包了药,柳氏听说了事情的经过,躺在病床上,拉着陈墨林的手,眼泪直流:“都怪我,要是我没生病,你也不会……”

“哭啥,”陈墨林握着她的手,把石头放在她枕边,“你看,石头回来了,你也要好好的,等开春了,咱们还去西湖边看柳芽。”

柳氏点点头,眼神落在石头上,轻轻叹了口气:“这石头通灵性,是个好东西。”

自那以后,陈墨林更宝贝这块石头了。他不再把它当普通的砚石,而是每天用清水擦拭,细细打磨。奇怪的是,每次柳氏精神好些的时候,石头上显的字就多些。有一回,柳氏喝了药,精神不错,陈墨林往石头上浇水,竟显出一长串字来,不是诗词,而是一段药方,上面写着“川贝三钱、百合五钱、麦冬四钱……”后面还跟着用法,说是每日一剂,煎水服下。

“这是……药方?”陈墨林愣住了,赶紧把药方抄下来,跑去药铺问郎中。郎中看了药方,点点头:“这方子对症,是治咳喘的良方,用料也平和,适合老夫人服用。”

陈墨林喜出望外,赶紧按方子抓了药,煎给柳氏喝。没想到,喝了三剂,柳氏的咳嗽就轻了些,能多吃半碗粥了。又喝了半个月,她竟能扶着墙,慢慢走到作坊门口,坐在当年的竹椅上晒太阳了。

小石高兴得跳起来:“师父!师母好了!这石头真是神了!”陈墨林也笑,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暖意。他蹲在柳氏身边,把石头放在她手里:“你看,它还显字呢。”说着,浇了点水,石头上慢慢显出“平安”二字,淡青色的,像柳氏年轻时绣在帕子上的字。

柳氏摩挲着石头,眼里含着笑:“是个有缘分的物件。”

这天,有个穿着青布长衫的书生走进了“墨韵斋”。书生约莫二十出头,面色清瘦,手里拎着个旧布包,进门就问:“请问,这里有块能显字的黑砚石吗?”

陈墨林愣了一下:“你找它做什么?”

书生从布包里拿出半块玉佩,玉佩是青白玉的,上面刻着个“李”字,边缘有明显的断裂痕迹:“我叫李砚秋,是湖州人。我祖父生前是个秀才,落难时曾在临安钱塘江畔住过,他说过,有块祖传的砚石,石质特殊,遇水显字,上面刻着他亲手写的药方,要是日后遇到有缘人,能凭这半块玉佩相认。”

陈墨林心里一动,从木盒里取出那块黑石头,翻到背面——石头底部,果然刻着个小小的“李”字,旁边还有一道断裂的痕迹,和书生手里的玉佩正好能对上。

“真是祖父的砚石!”李砚秋激动得声音都抖了,“我祖父临终前说,当年他得了一场重病,没钱买药,就把祖传的药方刻在砚石里,希望能遇到好心人,若是有人能发现砚石的秘密,便是与李家有恩。他还说,这砚石是祖上传下来的,叫‘青纹石’,藏在钱塘江滩的泥里,只有有缘人才能找到。”

陈墨林恍然大悟。原来这石头不是普通的砚石,是李家的传家宝,那药方是李秀才为了感恩留下的。他把石头递给李砚秋:“既是你家的东西,理应还给你。”

没想到李砚秋却摆手:“不不不,陈老伯,这砚石能救了伯母的病,就是缘分。祖父说过,砚石要赠有缘人,您就是那个有缘人。再说,若是没有您,这砚石还埋在泥里呢。”他从布包里拿出十两银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感谢您照顾祖父的遗物,也请您收下,给伯母补补身子。”

陈墨林推辞不过,只好收下银子。李砚秋又说:“我如今在府学当先生,府学里的学生正需要好砚台,我回头给您介绍些生意,您的手艺这么好,不该埋没了。”

没过几日,府学的学生果然陆陆续续来“墨韵斋”订砚台。陈墨林雕的砚台,石质好,纹路清,刻工精细,学生们都爱得紧。渐渐的,“墨韵斋”的名声又响了起来,不仅府学的学生来买,连一些文人雅士也慕名而来,订单排到了两个月后。

陈墨林雇了两个帮手,小石也能独当一面了,能跟着他一起雕砚台。柳氏的身体越来越好,开春的时候,已经能跟着陈墨林去西湖边散步了。湖边的柳树抽出嫩黄的芽,风一吹,带着淡淡的绿气,柳氏站在柳树下,笑着说:“你看,春和景明,日子真的亮堂起来了。”

陈墨林握着她的手,看了看远处的湖面,又想起那块黑砚石。他把砚石放在作坊最显眼的地方,每次雕砚台累了,就浇点水,看着上面显出来的字——有时是“平安”,有时是“顺遂”,有时是“春和景明”。小石问他:“师父,这砚石这么神,咱们为啥不把它当宝贝藏起来?”

陈墨林摸了摸小石的头,笑着说:“真正的宝贝,不是石头本身,是它带来的念想和缘分。你看,因为它,你师母好了,咱们的生意好了,还认识了李相公,这才是最金贵的。”

后来,清河坊的老人们都爱讲“墨韵斋”砚台显字的故事。有人说那石头是神仙赐的,有人说那是柳氏的魂魄附在上面,还有人说陈墨林积了一辈子善德,才有这样的福报。

陈墨林听了,只是笑笑。他知道,哪有什么神仙显灵,不过是人心换人心——他对柳氏的情,对手艺的痴,对小石的疼,都融在打磨砚台的每一下里;李秀才的善,王老汉的实,李捕头的正,还有街坊邻居的帮衬,凑成了这段缘分。

又过了十年,陈墨林老了,雕不动砚台了,就把“墨韵斋”交给了小石。他把那块黑砚石传给小石时,嘱咐道:“做砚台和做人一样,得真,得实。石头能懂人心,人更能懂。这砚台显字,不是因为它有灵,是因为握着它的人,心里有暖。”

小石记着师父的话,把“墨韵斋”守了一辈子。那方显字砚台,就摆在作坊最显眼的地方,历经风雨,石面依旧温润。每当有客人问起这砚台的故事,小石就会笑着讲起当年的事——讲那个冬末的冷雨,讲王老汉送来的石头,讲张胖子的抢夺,讲柳氏的病好了,讲李秀才的玉佩……

故事讲了一年又一年,临安城的烟火气换了一茬又一茬,可“墨韵斋”的木匾依旧亮堂,那方显字砚台,依旧在每个清晨的阳光下,映出淡淡的青纹,像极了当年柳氏坐在竹椅上,念叨的那句“春和景明”。而清河坊的人们也渐渐明白,真正能显字的,从来不是砚台,是藏在烟火里的真心,是融在岁月里的善意,是那些不期而遇的温暖,和代代相传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