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竟是直接掀翻了棋盘!

这局面已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和掌控!此刻若不赶紧出来劝和,将这失控的火焰压下去,一旦坐实了母后偏心自己这个幼子,言语逼迫圣上的罪名,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他必须打断这致命的指控,必须将局面拉回“兄弟情深”、“母子误会”的轨道!

就在他试图再挤出几句“肺腑之言”时,眼前却是骤然一黑。

是了,伤又不是假的,血也不是假的。

他撑到如今已经很不容易了。

裴琰心中暗叫一声正好!

顺势将头一歪,整个身体如同被抽去所有骨头般重重地向前栽倒在地,彻底昏死过去。

裴琰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重重砸在金砖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波涛汹涌的死水,瞬间激起了新的混乱。

“晏之!快!太医!太医!”

方才还因裴玠放下刀而稍缓的气氛,瞬间又被裴琰的晕厥搅得紧绷起来。

太后惊呼出声,一旁几名离得近的宗室和官员惊呼着扑上前,太医们也终于找到了明确的目标,如蒙大赦般从皇帝身边蜂拥而至,围住了地上的裴琰。

比起那位刚刚放下凶器、眼神却比刀锋更冷的帝王,显然这位重伤昏迷的信王,此刻更需要救治。

喜禄瘫软在地,手上的血还在汩汩流出,染红了身下大片金砖。

剧痛和失血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手上的伤口很深,已经能够隐约看到森然白骨了。

只是……

他努力抬了抬眼皮,看到太医们几乎都冲向了信王那边,根本无人在意此时还有旁人受伤。

呵——

喜禄心底泛起一丝冰凉的自嘲。

果然,奴才就是奴才。

如今是一位亲王殿下受伤,他这个奴才的血,自然是流干了也无人在意。

裴玠的目光,越过匍匐在地的喜禄,越过面色青白交加的太后,越过那些围在裴琰身边、刻意制造出紧张救治氛围的太医和宗亲,最后定格在那些依旧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的群臣身上。

“太医。”

裴玠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内压抑的嘈杂。

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湖面。

围在裴琰身边的太医们动作一僵。

圣上并未受伤,所以这太医到底是叫给谁的?

康王反应最快。

他立刻膝行一步,对着那群太医厉声喝道。

“陛下口谕,传太医!还不快给喜禄公公诊治!”

说句不好听的,信王那伤势,眼瞅着应该死不了。

这昏不昏的,说不准也只是一出戏。

可如今,却是圣上借机发挥的好机会啊!

他定要为陛下铺好路,创造好机会!

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因护主而受伤,这说大了可是救驾之功,难道不比一个激动过度“晕倒”的亲王,且闹得太后和圣上母子不和的罪魁祸首更需要争分夺秒?

更何况,皇帝的目光,正冷冰冰地看着这边呢!

太医们如梦初醒,又立刻连滚爬爬地扑到喜禄身边,手忙脚乱地开始止血包扎,动作快得拿出了抢救九族的速度。

太后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看着自己最疼爱的晏之倒在地上,连个太医都没有,只有几个无足轻重的宗亲围着。

甚至连自己的兄长,晏之的亲舅父,也只是跪在一旁,并未上前查看。

而那个卑贱的奴才喜禄,因为攀附着皇帝,反而得到了太医围着救治的恩典和优待!

一股巨大的羞辱感和挫败感,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局面,已经彻底超出了她的预计。

在来颐光殿之前,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太医们紧张压抑的低语,喜禄微弱的呻吟。

裴玠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染血的玉雕。

他微微垂眸,看着喜禄那只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惨白的手。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弯下腰,伸出自己的右手,轻轻拍了拍喜禄那冰冷颤抖的手背。

喜禄错愕抬头望向他。

裴玠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喜禄。你今日流的血,朕会记得。”

喜禄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一瞬,随即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

他今日拼死拼活为的是什么?!

不过就是如今圣上口中的这句话!

他知道,今日这一遭过后,他的小命总算保住了。

之前他背叛圣上,给太后私传消息的那些过往,也总算揭过了!

他总算被陛下接纳了!

万般复杂心绪涌上心头,最终化为一丝微弱的、近乎解脱的释然,喜禄只感觉迟来的疲惫涌上心头,整个人也是有些昏昏沉沉了。

裴玠直起身子,沉声吩咐道。

“恒王、奉国公、祝钊、裴明璋,尔等四人,即刻会同金阙卫,彻查今日颐光殿惊驾之事!宫外各部,皆听尔等调遣。在事无定论之前,任何人不得踏出此殿半步。朕,便在此处候着。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众臣子对视一眼。

恒王这些年一直持中不言,算是中立一派,但宗亲的身份决定了他底子还是偏向圣上的。

奉国公是太后的兄长,就算最近几个月和圣上走得近了一些,可终究辅佐太后十多年,这份过往是无人能比的。

祝钊和裴明璋,分别是金阙卫的正副统领,一个效忠太后,一个效忠圣上。

圣上选的这四个人,真可谓是精挑细选,不偏不倚了!

吩咐完后,裴玠不再看身后神色各异的朝臣与脸色铁青的太后,决然转身,朝着高台上先祖与神灵的庄严尊像,重新笔直地跪了下去。

殿外的寒风呼啸着灌入,吹动着染血的帷幕,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年关,注定要用血来祭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