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7章
偏偏读书人的笔,远胜老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言。
自古立碑修书之人,都是读书人。
萧峙凉薄的视线落在青衫男子身上,居高临下地质问:“本太师还以为你读了点儿书,能说出点人话。待人接物,执二尺量之,非君子之道。”
青衫男子那一桌的读书人都狠狠一震。
年轻的读书人许多只知道萧峙的“杀神”威名,忘了他曾经也科举夺魁过。
青衫男子底气更加弱了一分:“萧太师才刚来,凭什么说我二尺量之?如此独断专行……”
后面的话,几乎是用气音说出来的。
萧峙哂笑:“哦?他们无凭无据,不顾女子死活,肆意污蔑调笑,你可据理力争?为一个刚刚生娃的弱女子主持公道?”
青衫男子犹豫片刻,没什么底气地往下点头。
点到一半又顿住,老老实实道:“我试图阻止过,可我一人难敌众口。”
萧峙轻蔑地勾了下唇:“你阻止不了他们,便任由他们朝一个弱女子泼污水,倘若那弱女子因此毁了终身、甚至受不了污蔑以死力证清白,你可心安?”
青衫男子后退一步,脸色煞白:“以死力证清白?”
萧峙目光如刀,扫视一圈周围满嘴腌臜的食客们:“他们的调笑,便是杀人利刃。你手握圣贤书,放任此等狗彘,却来要求本太师这个受害之人宽容豁达?如何不是持二心断事?”
青衫男子被他辨得哑口无言。
他身后几个读书人原以为萧峙就是个莽夫糙汉,没想到他竟然逻辑缜密、出口成章。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读几本书便当众摆弄,试图在人前妄彰显你的不惧强权,宣扬你君子如兰的品行?呵!护愚民却不护弱女子,怎么?你母亲、妻女、姊妹日后若被人造谣调笑,你也听之任之,护那混账?”
“读六经却不通人事,犹秉烛夜行,只看得见脚下方寸之间,看不清何处才是阳关大道……”
萧峙口若悬河一顿冷呛,那嘴皮子如千军万马,杀得对方片甲不留。
青衫男子羞愧难当,此前还挺直的脊梁骨彻底弯了下去。
他此前是为太师夫人说过话的,让这些人不要随意议论一个弱女子,可他们不听。
同窗们劝他不要多管闲事,他最后郁闷坐下。
甚至同桌好友亦有人参与调笑,他都没能捂住他们的嘴。
可笑的是,萧太师来为他妻儿出头,他只看到那把刀剁下一根指头,却没想到他们的闲言碎语也能杀人。
青衫男子惭愧不已,朝萧峙深深一揖:“太师教训得是,鄙人浅陋无知。”他说着合上眼,瑟瑟发抖地等候发落。
满脑子都是萧峙一刀砍下、好好一张桌子被劈成两半、带血的指头跟着飞出去那一幕。
萧峙不屑地白了他一眼:“尔等可知王八为何活得久?”
没人敢出声,但都忍不住顶起满脑袋的问号。
谁都弄不懂,这种时候,萧太师怎得问了句毫不相干的事情。
萧峙也没打算听他们回话,耻笑一声:“因为王八不管闲事。”
青衫男子煞白的脸猛然涨红,被骂得毫无还口之力。
萧峙不再搭理他。
对待什么样的人,便该用不同的方式击溃之。
此刻,小鲜楼里的读书人再也没人敢出面,都老老实实做了缩头王八。
萧峙看了一眼还躺在地上装死的断指之人,朝初二伸手,接了一荷包金铢便往那人身上抛去:“再管不住那张臭嘴,拿这钱去买棺木!来人,送府衙!”
门外的衙役们听到这话,才有三五人埋着头跑进小鲜楼,将地上那人拖出去。
强力镇压下流言后,萧峙又让县令当场挨个审讯,揪出最先造谣之人。
县令晚一步跟来小鲜楼,一直在外面揩冷汗,哪里敢怠慢,亲自上阵审讯。
萧峙却带着初二扬长而去。
等萧峙赶往颍州知府的正门前时,另一个护卫已经带着一队轻骑兵威风凛凛地赶过来。
轻骑兵们都穿着银色铠甲,骑坐在高头大马上,整齐划一地人马合一,立在萧峙身后。一阵凉风扫过,森森寒意竟然让人觉得刺骨。
萧峙一身黑甲,骑在马背上,如同一个带着阴兵来过道的神将。
野风结阴兵,千里鸣刀枪。
章知府屁滚尿流地跑来前院,看到门房竟然还没开门,用力推开门房,亲自将正门打开。
看到外面的情景,他一个头两个大,直咽口水。
犹豫片刻后,他才壮着胆子上前:“萧……萧太师,不知您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请太师恕罪。”
萧峙策马往前行了半丈,这才翻身下马,二话不说往里走。仿佛这里是他的家,大摇大摆毫不客气。
章知府冷汗淋漓地侧眸看了一眼那些轻骑兵,他们整齐划一地排着阵形,直挺挺地骑坐在马背上,目不斜视,如同一个个随时会复活的石雕。
章知府再次咽了下口水,小跑着跟上萧峙。
进了前厅,章知府亲手为萧峙斟茶:“太师日不暇给、案牍劳形,怎得有空来这里指导下官?”
萧峙拍拍他的脸:“本太师甚是羡慕你这脸皮,保养得真厚。”
章知府那张脸有一瞬的姹紫嫣红。
但府外杵着那么多轻骑兵,他腰杆子硬不起来:“下官不明白太师的意思,还请太师赐教。”
“内人早就被淮王拘禁在颍州,你知是不知?”
章知府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
“内人和犬子被造谣,你知是不知?”
章知府知道这个,正要点头,后背猛地生出一层冷汗,强行管住了脑袋。
“淮王生事,扰得两州交界不得安宁,本太师护你等水土安宁,颍州便是如此回报本太师的?”
萧峙一连问了几个问题,章知府都不知怎么狡辩。
“本太师希望谣言止于智者,若流出颍州,章知府好自为之。”
萧峙三下五除二,质问完便起身走了,连一口茶水都没喝。
他没那么好的性子,任由这种流言蔓延。
先镇之压之,找出造谣之人,后面再拿证据彻底堵他们的嘴。
什么清者自清,那是无辜者的无奈之举,造谣生事就该受到应有的惩治。
章知府谄媚地追上去,亲自把萧峙送了出去。
等他率领轻骑兵们离开,章知府看到门外看热闹的老百姓,黑着脸让门房把大门关了。
知府夫人匆忙赶出来,忧心忡忡道:“这该如何是好?太师一句话,你这乌纱帽还保得住吗?”
章知府恶狠狠地剜了大门一眼,啐了一口:“呸!一个失宠的东西,竟敢来颍州耀武扬威!准备笔墨!我定要好好参他一本!”
这一会儿工夫丢尽颜面,他咽不下这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