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儿燕途容

67.第67章

夜色降临,都市繁华。


法式餐厅,临窗俯瞰,偌大京城霓虹灯乱,纵横交错的马路上车流不息;


室内,双人面对面坐,米色亚麻桌布角落放着两个爱马仕时装礼袋,中间隔着浪漫烛光与鲜红玫瑰,旁边小提琴曲悠扬。


“来,湛程。”对面男人微微躬身,递过来一盘切好的牛排。


“嗯,谢谢二——”余光瞥到对方袖口间的浪琴康卡斯腕表,何湛程话音一顿,抬头和男人对视一眼。


男人三十多岁,风度翩翩,俊逸儒雅,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型,相貌雍容端正,一米八八的身高,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健身型体格,还有特地为今天的约会换上的、很显年轻的休闲西装。


整个人从头到脚,完美得无可挑剔。


何湛程接过牛排,冲人勉强一笑:“谢谢天涯哥。”


然后埋头叉肉嚼着,继续放任自己的思绪游离于身旁这面倒映着二人身姿的玻璃墙外。


他们相处有一段时间了。


李天涯人很好,有家世,有教养,无论对谁说话都是心平气和的,因为形象威严,喜怒不形于色,外表看起来高高在上,很是不近人情,只有二人私下相处时,李天涯会亲昵又生涩地称呼他一句“宝贝”,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让他尽情许愿。


这才是配得上他何湛程的人。


李天涯端庄自持,腹有诗书,不喜混迹娱乐场所,虽然因工作原因交游甚广,结识诸多高官权贵,但日常生活三点一线,鲜少有知心朋友。


纵观李天涯的前半辈子,自幼品学兼优,诗书礼仪样样精通,长大后按照家人安排,顺利入仕,一路平步青云,位高权重。


他对女人毫无兴趣,恋爱经验几乎为零,后来察觉自己似乎是同志,但寻常男伴儿入不了他眼,他这种身份也不便太过招摇,李天涯一向遵循宁缺毋滥原则,孤寡到至今。


李天涯自己也没想到,他只是回母校参加一场寻常的商务晚宴,竟然在机缘巧合下对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学生一见钟情了。


当时何湛程一身西装打扮,梳着龙须背头,个子极高,手里晃着杯香槟,正斜身倚靠在宴会厅花束堆旁的僻静角落,不知在和谁打电话。


隔着觥筹交错的酒桌,越过来往谈笑的人群,礼堂四方璀璨灯光洒落在那陌生少年若隐若现的雪白脸庞,他浓眉英挺,薄唇翘鼻,侧颚如刀削般凌厉帅气,一派玉树临风的模样,连端高脚杯的指尖都透出一股慵懒随性,实在是令人心生向往。


可少年神态并不如他长相那般冷漠。


少年当时正红着脸对着电话那头聊天,不时冲电话那人撒娇嗔怒,笑得潋滟生花,一下子就俘获了他的心。


李天涯在远处愣神。


他望着那少年,驻足良久,明知人家打电话是在谈情说爱,他还是鼓起勇气,厚着脸皮,缓步朝何湛程走去。


他先是一通认真的自我介绍:名姓、职位、父母家庭,表示自己私生活检点,不沾烟酒,身体健康,三十多年来从未有过不良嗜好,以及,如果何湛程愿意和他在一起,他个人能给到何湛程这个孤身一人闯入京城名利场的小少爷什么程度的好处。


他像登台演讲一样,心里紧张,面上镇定,犹如滔滔江水般,一字不差地将自己的意图全都交代出来,只盼望着何湛程是那种不谙世故的小孩儿,见他条件更好,就果断甩掉现任,一心一意跟了他走。


何湛程举着手机,愕然望着他,似乎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


李天涯望着近在咫尺的、何湛程的那张漂亮脸蛋,心脏砰砰跳着。


他想,说句话吧,随便说点什么都好。


他想,少年的嗓音也一定很动听。


“不好意思,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很爱他,他也很爱很爱我。”


少年的嗓音的确很动听。


拒绝他也拒绝得很干脆。


意料之中的事,李天涯面有愧色,对人说了句“抱歉”,转身就走。


没料少年古灵精怪,不想要他的人,却想跟他攀个关系。


“天涯哥?”少年横身一挡,冲他笑得灿烂:“我可以这么叫你吗?诶,我们现在算是认识了吗?那你给我张你的名片吧!”


他被少年的笑容迷得有些眼晕,明知道对方真实意图,他还是点了点头。


“我没有名片,这是我的手机号。”


他随手从衣兜里掏出张便携纸笔,写下自己联系方式,郑重地交给对方:“如果你遇到困难——只能是你遇到困难,随时联系我。”


少年就是少年,一拿到纸条,立刻就眯眼笑开了花,然后不顾形象地攥拳“耶!”了一声,一蹦三尺高,吓他一大跳。


“天涯哥,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就走了?”


他离开晚宴时,何湛程从自己的小团体里抽身跑过来送他。


这是个社交手腕远超同龄人的少年,老练成熟得像一个世故圆滑的政客,一个为谋私利而满嘴谎言的商人。


可这个人如此之年轻,姣好的容颜,俏皮又性感,一身私人定制的西装,整个人漂亮华美得不可方物,怎能不令人心生觊觎?


何湛程站在夜色里,一脸笑意地冲他挥手:“天涯哥,路上小心点儿,晚上记得想我!”


开车回去路上,李天涯脸上泛着笑意,一小时的车程,他慢悠悠地打着方向盘磨蹭了三个多小时。


何湛程那句撒娇般的“晚上记得想我”令他回味良久。


次日早一醒来,他几乎就在睁眼的那一瞬间确定了:


他爱上昨晚那个很爱笑的狡黠少年了。


或许是上天的恩赐,少年和原本的爱人分手了,他简直都不敢想,少年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不介意少年的过去,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把这个人占为己有了!


一捧接着一捧的玫瑰、每次约会必送的小礼物、房、车、衣服、首饰……甚至,他在明知对方并不深爱他的情况下,甘愿奉出自己的真心,只盼能将少年守得久一点。


他用尽了手段哄人,他知道自己三十六岁的人这样做很幼稚,可他就是忍不住!他忍不住想围着他娇养的金丝雀转来转去!他就是被这个人迷得神魂颠倒不知天地为何物!


少年却总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他送去的那些礼物,少年看都懒得看一眼,更别提对他笑了。


他不在乎。


笑也好,不笑也好,只要少年肯待在他身边,强装温柔地喊他一声“天涯哥”,他就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他们感情进展得还算顺利:


第一周,他尝试去牵手,少年身子僵了一下,但没拒绝,于是他们就这样顺理成章地牵上了手;


第三周,他试探着去拥抱少年,双手小心翼翼地伸出,又犹豫着伸回,心中思量着这样是否不太合乎礼仪?少年看出他意图,叹了口气,主动抱上来,安慰他说:“天涯哥,辛苦你了”;


一个月过去,在一场深夜散场后的电影院角落,他再一次鼓起勇气,倾身过去搂住少年的腰,轻声询问少年自己能不能吻他?


少年没说能也没说不能,只是很安静地闭上了眼,微微颤动的睫毛似乎有些苦涩。


他看出了,但装没看见。


他只剩少年这一副温驯漂亮的躯体了。


他手掌怜惜地抚摸着少年的脸庞,缓缓俯身,吻上了这个令他痴迷到魂不守舍的少年的唇。


于是他们也就这样顺理成章地经常接吻。


准确地来说,是他单方面去吻,少年一脸郁郁寡欢,就像一只褪色枯萎的蝴蝶,一尊矗立在殿堂上无欲无求的雕像,永远冷冰冰地站在那里,神圣、漠然、极其遥远,如果他不朝少年走进,少年就不会主动对他吐露半个字。


他们在一起的第39天,他掏空自己全部积蓄,一笔又一笔的巨款通过各种手段分散汇出境外,托朋友在国外购置一颗价值不菲的粉蓝方钻,请全球报价最贵的工艺师傅,将这颗闪亮璀璨的方钻做成一颗举世独一无二、只完美适配少年无名指的男款戒指,然后,在一次寻常的约会晚餐时,隔着一簇簇跃动的银烛台火苗,他一脸平静地把这颗戒指向桌对面的少年推过去。


心中忐忑不安着,紧张得几乎要窒息,他双手掌心全是汗,嘴上仍是一副平淡的语气:“看看喜不喜欢,我觉得它很像你的眼睛。”


笑起来时的眼睛。


少年自己家就是经营珠宝生意的,因此很懂行,他只是瞥了一眼,就知道这颗钻戒是从哪来的。


少年愣了一下,抬头望他,那张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点诧异的表情。


值了。


李天涯舒心地笑了。


那晚,他并没有开车将少年送回家,而是把人带到了自己独自居住的公寓。


少年坐在他的副驾,掌心攥住戒指盒,低头沉默了一路,临进家门口时,才像个犯错误的小孩,伸手拽了下他衣袖,说:“天涯哥,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认真。”


“我其实……我其实这个月末就要回美国上学了。”


少年知道他出不了国。


他微怔,内心一阵遗憾失落,可他还是不想放手。


“没关系,”他宽容一笑,抬手揉了揉少年毛绒绒的头发,好脾气道:“我给你打电话。”


“有时差也没关系,我会等你。”


“你早晚都会回来的,不是么?”


“湛程,我愿意等你,等多久都无所谓,你呢?你愿意让我等吗?”


少年也有些动容,一双琥珀色的清澈眼睛满含愧疚地望着他,嘴唇蠕动着,欲言又止,指尖绕着那只戒指盒,将那颗闪亮如星的钻戒抠出来、又放回去,再抠出来,然后又放回去。


少年似乎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便误以为少年也爱上他了。


衬衫、t恤、领带、皮鞋、腰带、球鞋……衣服一件件掉落在地,他们拥吻着滚上床,漆黑卧室里,皎洁月光透过纱窗,洒落在少年一丝*不挂的洁白裸|体上,李天涯看得两眼发红血脉偾张,他承认自己当时有点粗|暴野蛮了,可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在那狼藉一片的床上,他怎么能再做一个正人君子?


少年在他将要进入的那一刻突然哭出声。


泪珠如豆,从少年湿漉的眼尾不停滚落,李天涯吓了一跳,疼得心都要碎了,他连忙道歉哄人,然后俯身抬手要帮少年拭泪,身下那个看似孱弱苍白的少年却突然变成另一副陌生模样,沉眉一凛,猛地大力攥住了他的手腕,起身一把将他推开了。


“天涯哥,对不起,”少年匆匆穿着衣服准备走人,“我做不来在下面的。”


“啊……”他又开始慌乱,忍不住问,“就算是我也不行吗?”


“对不起。”少年头也没回,像一阵风一样跑走了。


他送给少年的戒指,至今都原封不动摆在那天卧室的床头。


当然,他们在那之后没再上床。


也没再接吻。


更没再拥抱、牵手。


在李天涯以为俩人就这么完了的时候,何湛程终于开始对他主动了。


每逢他休假,何湛程一定会打电话约他见面,他们像从前一样,吃饭、见面,席间聊点时政新闻,饭后再找个地方喝茶、谈事。


何湛程投资了几个研发人工智能科技的种子项目,初创团队遍布京沪,虽然雇佣了专业顾问团队坐镇后方提供指导,但何湛程年纪虽小,防备心却极重,他信不过花钱买来的助手,所以总是缠着他一口一个“天涯哥”叫着,虚心向他询问专业意见,以及,何湛程的手下人在项目进展上遇到的一些阻挠,不时也需要他打个招呼去干预一下。


正如当初他走向少年那一刻所期待的那样,何湛程在精心维护着他们的关系——


作为一个初涉名利场的商人,何湛程在和他这个利用价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政客维护关系。


何必呢?


有时候李天涯也会疑惑,何湛程的老家在沪上,父祖都是土生土长的沪上人,身后偌大家族在整个江南根基都很稳固,这个小孩儿放着现成关系不用,单枪匹马地跑来京城做什么?


何湛程和他上一任老领导章部长的儿子章政礼年纪相仿,那天在校友会的晚宴,他见何湛程和政礼、颐儒那帮小孩儿聊得很热闹,于是忍不住猜测,何湛程可能是爱上了那群人中的某一个。


他憋了好久,直到今天——


何湛程明日就要飞往纽约,今晚约他出来,不带任何利益目的,是纯粹地为了叙旧和告别。


于是李天涯仗着二人尚存的几分暧昧不清,直言向对面人询问:“你原来喜欢政礼吗?”


何湛程正埋头扒着牛排神游天外,一听这话,惊然回神,说:“谁会喜欢章政礼那种没脸没皮没分寸的丑八怪啊?”


李天涯失笑:“好吧。”


他知道这个被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小少爷,一讨厌谁,就喜欢叫人家丑八怪。


何湛程扯纸巾擦了擦嘴,抬眼问:“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上一个前任是谁?”


李天涯笑:“可以问吗?”


何湛程也笑:“当然,他是擎荣集团的总裁,戚时。你们或许打过照面,但平时没什么交集。”


李天涯“哦”一声,略一回忆,点点头,说:“他很帅。”


“他很帅,看起来也很有活力,不像我这么古板无趣。”


何湛程自动忽略掉他的话,一双眼睛盯着他:“天涯哥,你可以找个机会去认识他一下吗?”


李天涯一愣:“什么?”


何湛程满脸愧意地低下头:“这是我最后一个请求。”


“你只需要挑个合适的公开场合和他握个手,认识他一下就够了。”


李天涯心中不免有点失望:“你原来还是有事才找我。”


何湛程咽咽吐沫,小心翼翼道:“那……可以吗?”


李天涯本身就是个很低调的人,更无比忌讳旁人拿着他的身份到处招摇,从二人初识,李天涯就摆明了态度,无论何事找他,只能是何湛程自己的事才行。


李天涯板起脸,神色严肃起来,反问他:“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何湛程头埋得更低:“算我求你。”


李天涯愠怒:“求我?是他要找后台撑腰,轮得到你来求我?!”


何湛程见人发脾气,忍不住一抬头,冲人嘴硬起来:“你爱管不管,反正我把这事儿给你说了!”


李天涯眸光一凛,官架子端上来,一脸威风八面,声如洪钟,警告道:“何湛程,我们有言在先,你是你,别人是别人,你不要太放肆了!”


这是真的生气了。


何湛程立刻不敢吭声了。


半晌,他瞟见人似乎要消气了,立刻逮住机会,撒娇似的冲人哼一声:“就放肆!”


李天涯拿他简直没办法。


抬手反复揉着眉心,无奈道:“那你给我一个理由。”


何湛程端杯,仰头将手边红酒一饮而尽,扭过脸看向窗外霓虹夜景,说:“这是我欠他的。”


一开始,他骗戚时会给对方李铮鸣的手机号,戚时才会被他阴魂不散地缠上,他们两个在一起,也是他不择手段主动勾引的戚时,最后分手,也是他何湛程厌倦了提出来的。


所以,无论二人爱恋中途对错,他何老三都欠那人一次。


但,就拿他们何家来说,老大、老二和他,他们亲兄弟之间都要设立重重的规矩与提防,何厉风和何冲霆也并不像表象下那么兄友弟恭,还有擎荣集团内部,一个代表着董事会的戚铭,一个统管协调手下数万员工的戚时,哪怕这两个兄弟再情深,他们私下也因为各种立场不和闹过无数次别扭,否则,戚铭本人就和李铮鸣有交情,戚时私下找陈北劲再牵线搭桥又是何必?


说白了,戚时就是在和戚铭较劲。


何湛程接触过几次戚铭,察觉出那位现在已经转幕后资本的影帝虽然外表儒雅,骨子里难藏匪气与骄狂,或许这是所有白手起家富一代的通病:因为自己早些年淋了太多风雨,受过太多非常人能忍受的苦楚,所以很自然地扮演起说一不二的当家人的角色,也不太把别人寻常的人生坎坷放在眼里。


戚铭娇惯戚时是一回事,看不上戚时是另一回事。


从很早很早以前,何湛程就看透了,戚时将终其一生被困在哥哥的阴影之下。


所以,就算是戚时付出一些代价,通过陈北劲接触到李铮鸣,再经过一番弯弯绕绕,通过李铮鸣再接触上铁面无情的李天涯,就凭二人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身份,戚时和李天涯的关系也定然不会牢固。


所以,他何湛程选择亲自坐在李天涯的面前,端杯,敬酒,陪着笑脸,姿态一低再低,希望李天涯可以和他的二哥交个朋友。


是的,他的二哥。


在和李天涯亲热的那个夜里,月光洒落窗前,照着伏在他身上的男人英俊而陌生的脸,他错愕片刻,原本死掉的心又突然活了过来。


仿佛嬉皮笑脸地和心爱的人在家里玩儿情趣大战还是在昨天。


也仿佛,那个人说宁愿从没认识过他也是在昨天。


他不停地落泪,不停的回忆,浑身痉挛着、抽噎着,大脑缺氧呼吸困难,泪水沾湿别人家的枕头,他哭得浑身发麻,心心念念,满脑子全是另一个男人含笑注视着他的样子。


他刚缓过劲儿,立刻起身穿衣服就走,不顾一切地临阵逃脱,深夜跑到空荡无人的马路上,没能打到车,于是徒步走了二十多公里,在凌晨五点钟跑到擎荣大厦上了锁的前门口,然后抬手抹了把汗,筋疲力尽地一屁股坐在门口角落里,仰头望一眼头顶灰蒙蒙的天。


他心怀期待地等白天快点降临,盼望着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再次出现,他要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将人抱住,然后笑眯眯地问男人:“二哥,好久不见啊!哦对了,有个事儿我想找你商量一下。”


“我能重新再追你吗?”


他没能等到那个人出现就昏过去了。


醒来是在燕京市医院的高级病房里。


秦颐儒、朱子辰、王二怂和俩核桃他们带了一堆礼品鲜花瓜果来探望他,他那天才知道王二怂叫王迦乐,俩核桃叫乔羽。


他们告诉他,是戚时在路边捡到了他,大早上打电话炮轰乔羽,操着一口浓烈烟嗓,说已经叫了救护车来,让乔羽立刻吩咐医院那边给安排个病房,要最好的医生来治!


“那……”他满含期待地问:“他呢?”


他希望他们说,戚时给他买早餐去了,怕他醒来孤单,才叫来这群朋友陪他玩一会儿。


“他看着你没事,守了一会儿就走了。”秦颐儒安慰似的拍拍他肩,没再多说什么。


“哦。”他低头,手指绞着淡淡消毒液味的白色被罩,心中一阵失落。


多嘴的是王迦乐。


王迦乐有点恨铁不成钢,抬起那只瘆人的花臂,隔空冲他上下指指点点:“三少,不是我说你,你就算是要演孟姜女哭倒长城,也得等你身上那堆玩意儿好了再来吧?!”


何湛程有点懵。


他撩起衣服一看,自己满身青紫吻痕,锁骨、胸口、腰腹……连大腿根都遍布着凌乱肿胀的指痕和牙印。


他呆坐在病床,精神错乱着,两行泪从眼角止不住地流。


最终给他一击的是乔羽。


乔羽啧一声,拍了拍他的膝盖:“哥们儿,节哀吧,病号服是他亲手帮你换的。”


“哦,他亲手帮我换的啊……”他突然笑了声。


笑完又哭,哭哭笑笑,自己恨得也癫狂起来。


一颗心绞痛着,他赤红着双眼,死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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瞪着虚空,仿佛亲眼看到早上那副场景:戚时捧着失而复得的宝贝,一路紧张又焦急地抱着他冲进来,不顾形象地在他耳边喊他的名字,嘴里碎碎念着,千求万求,盼望着他的程儿千万不要出事,可等到进去更衣室,戚时一脱掉他衣服,看着他遍体都是和别人做|爱留下的痕迹,那人顿时愣住原地,然后脸上又露出那副绝望窒息、还要逞强装潇洒不在乎的样子。


是因为在床上和别人做过头了,才会累得晕倒的吧?


是因为时隔一个多月了还没消褪的报复欲,才会迫不及待地跑到他公司楼下想要炫耀吧?


戚时心里大概是这样想的吧。


“为什么……”他笑得热泪盈眶,笑得额角青筋爆起,不管不顾手上插着的输液管,低头攥着拳头,一遍又一遍地猛力捶着病床,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每一件事!!每一件事!都他妈的不能顺我的心!为什么!!!”


秦颐儒乔羽他们让他给吓坏了,不敢劝更不敢拦,眼睁睁看着他跑针飙血,直到他血液骤然逆流冲上,将整条一米五长的输液管染得暗红,他们才惊觉要出事,一个接着一个疯狂按铃,大喊着跑去楼道叫医生来!


他又一次昏死过去。


他想,如果就这样死掉才好了呢。


他死了,他就不会难过,也就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另一个被他伤得遍体鳞伤的人也在难过。


两天后,他坚持要出院。


没敢给戚时打电话,换了身低调黑色的运动装,偷偷跑去戚时的健身房跟踪人家。


他不再想着跑到戚时面前求和好了。


他也不打算解释什么。


他们这种早就分手的关系,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他只是想见戚时,很想很想。


只要他能够远远地看那人一眼就知足了。


他连续跟了戚时三天。


戚时早上运动时间在上班前的六点到八点,晚上在员工吃完饭期间,七点到八点。


戚时不吃晚饭,运动完后只吃营养剂和蛋白粉,然后冲个澡换套衣服,继续回楼上办公。


第四天晚上,戚时没遵守时间,提前拎着水瓶、挎着个斜背包就来了。


何湛程当时正埋头趴在休息区的咖啡桌上打瞌睡,或许是心有灵犀,就在戚时与他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突然醒来,精神抖擞一抬头,正好对上戚时回头瞥过来的眼神。


何湛程紧张地咽咽吐沫,在男人平静目光的注视下,有点尴尬地抬起手指,一点点压下头顶黑色的鸭舌帽檐,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清咳一声,又继续动作缓慢地,从裤兜里掏出只黑色口罩,一点点撕开包装,两根手指勾起口罩左右两边,遮住了自己的脸。


最后,他全副武装好,仰起脸和戚时对视一眼,眼神不禁得意起来,似乎在冲人炫耀:怎么样?这下你就认不出我了吧?


戚时没好气一笑,转身朝他走过来,问他:“吃饭了吗?”


他怕戚时赶他走,连忙小鸡啄米点点头:“吃了,吃了!”


然后他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何湛程:“……”


戚时将水瓶和背包放在桌子上,下巴往门外一抬,说:“走,我领你去吃点儿。”


他不敢相信,眨着眼问:“真的假的?”


戚时伸手过来,摘下他的帽子,手指颇为熟练地替他打理了几下刚才睡觉蹭乱的刘海,然后将帽子给他重新扣回去,又反手敲了敲他的脑壳:“总不能让你饿肚子吧,小侦探。”


“我才不是什么小侦探,我是追星的狗仔!”


他笑嘻嘻的就缠上去了,双手很自然地挽上对方的右臂,下巴垫在戚时的肩膀上,趴在人家的耳边喊:“谢谢二哥!二哥最好了!”


戚时没应。


大厦楼下,曾经二人热恋时经常光顾的茶餐厅,戚时点了两道菜,一碗饭,一盅滋补身体的淡汤。


何湛程笑得一脸灿烂,他拿着勺子舀了块红烧肉,又往勺子里夹了点米饭,俯身弯腰,托着手喂给对面,笑道:“二哥,来,你也吃点儿。”


戚时别过脸,摆手摇头,然后揣着手机站起身,对他交代了句:“你先吃,我去趟卫生间,顺便把账结了。”


他“哦”了声,老实乖巧地坐回去,埋头认真干饭,冲人离去的背影说了句:“二哥,我还想喝果汁,一会儿你给我拿来!”


戚时没应。


两分钟后,服务员端着杯鲜榨果汁过来:“客人您好,这是您的果汁。”


他愕然抬头,油腻的嘴角还沾着米饭粒:“我二哥呢?”


她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是和您一起来的那位先生吧?他说他临时有事先走了,还在我们这里放了张卡,让您想吃什么随便点。”


他恍恍惚惚地“哦”了一声。


良久,他笑了起来,歪过头,一脸认真地跟她解释:“不是的,他不是临时有事,他是不要我了。”


第五天,他厚着脸皮继续去健身房蹲守,人还没进门就被保安拦住了。


保安态度强硬,说,闲杂人等不能入内。


“谁是闲杂人等?本少爷办了卡的!”


他心里不痛快,正要发火,健身房经理听到动静,立刻匆匆忙忙跑出来,对他说抱歉,要把钱双倍退还给他。


“不好意思了,上面昨天连夜出了新规定,以后我们擎荣集团的健身房只提供给自己的内部员工用,暂时不对外开放了。”


“行!行!”他愤愤背着书包离开,刚走两步,猛地又回头去找经理,说:“手机拿来,我要给你们总裁打电话!”


经理讪笑,指了下他裤兜:“您这不有手机吗……”


“就是因为他不会接我的电话,我才要用你的电话打!就是因为他恨我、讨厌我、不在乎我,才会继续装得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假惺惺地敷衍我、骗我!明白吗?明白吗?你们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能明白吗?!!如果不明白,那我现在说得够明白了吗!!!”


经理被他吼得整个人如遭暴风雨一般凌乱起来。


他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强压着怒意:“快点儿!!”


经理连忙将手机给他。


何湛程发完火,满头大汗,他捂着胸口大喘气,好半晌,他脸上浮起的红|潮褪散,终于平缓下情绪。


接过手机,抱着万分之一的期待,手指飞快地按下那一串自己熟悉的电话号码。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停——”


“啪”的一声!


令人无端狂躁起来的手机提示音彻底熄音,最新款的机型,就这么被人摔在光滑地板上,屏幕一刹从白变黑,碎得四分五裂。


罪魁祸首头也不回地冷沉着脸离开。


“拿着你这没用的破手机去找你们总裁,报上我何老三的名号,让他给你报销十个新的,就说我说的!”


……


……


法式餐厅,酒杯喝空,菜肴光盘,今晚的约会到此结束。


“我找我表姐问过了,他把原来的手机号注销了,”何湛程抓起桌边车钥匙,绕过桌旁,弯腰躬身去搀了下李天涯,随口道:“眼下正是缺朋友的时候,你说呢?”


李天涯笑了声,和他并肩推门离开,说:“我说什么啊?就凭你们俩这么深的恩怨纠葛,我还怕他讨厌我呢!”


何湛程“哎呀”一声,笑道:“怎么会?他没那么在乎我的!而且我跟他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只要你先抛出橄榄枝,他巴结你都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敢讨厌你?”


二人走到路边分别,一人一辆车。


李天涯站在他面前,语气仍有不甘:“你知道吗?今天一整晚,你只有提起他来的时候才会笑——不,是我们认识到现在,你第一次这么真心实意地笑出来。”


“讲到他喜欢你,你会笑,讲到他欺负你,你也笑,我不明白,你们两个都分手了,你还在一心一意地为着他,他到底有什么好?”


“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他长得帅吧,哈哈!”何湛程抬手随意地撩了两下刘海,然后仰起脸,一脸宁静安详地望向星光闪烁的夜空,轻轻叹息一声:“他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我就是单纯地放心不下他。”


“他不算是个好人,可是他对我很好。”


“好到……分手这么久,我会经常忘记我当初为什么要和他分手。”


“好吧,”李天涯听不下去了,无奈一挥手,“我会按照你的意思办,等你去了国外,自己也要多保重。”


何湛程上前去替他打开车门,颔首笑:“天涯哥,你也多保重,还有,记得想我。”


李天涯冷哼一声,“砰”一下关上车门。


须臾,车窗缓缓降下,李天涯瞥了眼窗外人。


他还是舍不得。


“明天几点的飞机?我开车送你去机场。”


何湛程摇头:“我明天想先回一趟家,看看我们家老爷子,然后从沪上飞走。”


李天涯点了点头:“代我向何先生问好。”


何湛程应道:“一定。”


“还有——”


李天涯凝神望着他愈发苍白的脸,轻轻皱了下眉,嘱咐道:“你身子不好,少动气。”


何湛程不甚在意一笑:“知道。”


“湛程。”他突然叫他名字。


何湛程一挑眉:“嗯?”


“那枚戒指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唯一意义,就是被重新戴回到它主人的手上。”李天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认真道:“这辈子只要你想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拿。”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何湛程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