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痛哭

“你妈,张小莲。”

佛说,放下即超脱。

安静也想放下。

她用了足足八年,来释怀仇恨,她也以为自己释怀了,然而,仇恨在她遇见故旧时,顷刻又起。

她释怀不了。

她假装骗自己释怀,实则始终憎恨着害过她的人,她假装不恨,不过是她对他们无能为力罢了。

她如何对他们有能为力?

那些害过她的人,不是高高在上的权贵,就是薄景言还有她的至亲,她无法也无力向他们挥刀。

她抚慰自己的唯一方式,是不见,然而她的“不见”,却成了他们粉饰太平,自我宽慰的借口。

何其可笑。

安静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果汁,此刻,她有些后悔,后悔吴二叔问她喝不喝酒时,她拒绝了他。

她应该答应的。

安静回头看了眼柜子上的酒瓶,她想着自己或许该走过去,拿起来倒一杯酒。

“小安凤,你被京大开除的事,是不是和你妈有关?”

“恩。”

“我就知道和她有关!”

吴二叔气得拍了一下桌子。

“二叔怎么知道?”

“张小莲从京北回来,搬进了风华苑的大别墅,过了两年,她就嫁给了一个比她小两岁的男人。

她结婚时,我去了。

那婚礼办得别提有多凤光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头一次嫁人。

我看你没来,特意问了她。

她先是遮遮掩掩,不肯说实话,后来被我问急了,又哭哭啼啼地把我拉到一边,说你不愿意来。

我问她你为什么不愿意?

她说你在大二的时候去了国外,会在国外读硕、读博,读完了,就留在那里,一辈子不回国了。

我当时就觉得这话不对,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她二婚后,我好几年没见过她,直到有一次她回张家,我才在半道上看到她和溪水村的人聊天。

隔了老远的距离,我就听见她同人嚷嚷说你在国外过得好,说你每个月都会给她汇多少多少钱。

我跑过去问她,你每月给她多少,她不告诉我多少,反而骂我多管闲事,我就越来越觉得不对。

直到这一回再见到你,看到你——”

吴二叔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难过。

“你说她一个当妈的,把女儿害得这么惨,她怎么好意思逢人就炫耀,说你在国外过得有多好?

她还为了证明你过得好,编出你每月给她多少钱的谎话,简直——简直——太不要脸了!”

“不全是谎话。”

“什么意思?你不会真给了吧?”

“恩,给过。”

“给了多少?”

“零零总总加起来有个八九百万吧。”

“——”

吴二叔惊得差点跳起来。

“小安凤,你傻了吗?就算她是你妈,你也没必要把钱都给她吧?你知不知道她日子有多好过?”

“我以前是傻了点。”

“不对,她日子这么好过,不会就是因为你吧?”

“可能吧。”

吴二叔直接被气无语了。

但气了一会儿,他就接着说:“张小莲再不像话,也比你爸强,她都拿了你八九百万,你爸呢?”

“他……把我卖了,换了一千多万。”

吴二叔绷不住,真得跳了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安凤,你今天无论如何要和叔说清楚!”

“事情要从2007年的冬天说起……”

一时间,客厅里只有安静的说话声。

她说完以后,吴二叔很久不说话,过了足足十分钟,他才睁着一双泪眼,带着一点哭腔对她说:

“小安凤,这个妈,我们不认了,好吗?”

忠孝是一座山。

古有《孝经》,现有尊老,就算是代表公平正义的律法,也绝对保护着父母被子女抚养的权利。

她曾在京北的法院,说尽他父亲的荒唐,但律法还是判定,他是她的父亲,她有义务去抚养他。

就因为他生了她,她没有说不的权力。

但今天,吴二叔却对说她,她可以不认她妈。

“好,不认了。”

她乖巧地点点头。

吴二叔看着她乖巧的模样,想起她以前的样子,想着她这些年吃进去的苦头,眼底又泛起泪光。

“好孩子,以后你就是二叔的亲女儿,等明天叔把房间理一理,你就搬过来。”

“那不行,我得看店。”

“怎么不行?店有狗子看。”

“二叔,狗子是老板,哪有老板看店的?再说,阿莹刚生了孩子,狗子得在家照顾阿莹和孩子。”

“那就再雇一个人,总之,你要搬过来。”

“不——”

“听话。”

吴二叔强势地打断安静。

“小安凤,叔还是那话,叔有能耐,就照顾照顾你,将来你有能耐,照应一下狗子,就都有了。”

许多年前,溪水小卖部还在时,二叔就对她说过这话,那时她敢应,是觉得自己未来一片光明。

不管她受了吴家多少恩惠,她总能还得清。

可现在不一样,现在的她,穷困潦倒,很可能这一生都将穷困潦倒,吴家的人情,她还不上了。

“二叔,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

小安凤,听叔一句劝,人活着,偶尔欠欠谁,没关系得。”

没关系吗?

从小到大,从上一世到这一世,她听过最多的话,就是她欠了她妈的,她必须用一辈子来偿还。

她也还过一辈子。

重来一世,她始终记得债不好欠,一不留心,就要用一生来偿还,她,不敢欠人,也不想欠人。

可是今天,吴二叔却对她说,偶尔欠欠人,没关系的。

她才退下去的泪意,又开始汹涌。

“二叔,你再说下去,我就要哭了。”

“想哭就哭,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就该爱哭。”吴二叔拿来一盒纸,“今天在家,你随便哭。”

“我——”

安静不想哭的,她说想哭是开玩笑,可吴二叔理所当然的纵容,却让她眼底的眼泪再也绷不住。

眼泪像是瀑布,滚过她的脸颊。

她哭了。

“呜……”

她抽出纸巾,慌乱地低下头。

怎么就哭了呢?

这一刻的安静,觉得好丢脸。

二叔仿佛察觉她的心思,轻轻说了一句:“哭吧,二叔不笑你。”

安静再也压制不住悲伤,放肆痛哭。

“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