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归途惊变

东归之路,比西行更显漫长。驼队穿越沙海,祁明月时常回首,疏勒的白塔渐次隐没在地平线下,唯余天边一线雪峰,如佛国残留的印记。

姚修言明显忙碌起来,白日策马在前,晚间则与陈瑜密谈至深夜。祁明月不问,只默默备好茶点,有时是疏勒的酥油茶,有时是中原的清茗。

这日过葱岭,风雪骤至。驼队困在山谷,姚修言下令扎营。祁明月在帐中整理行囊,忽见那卷《西域记》中夹着张纸条。

“疏勒有变,速归。”字迹潦草,似是匆忙所书。

她心中一惊,正欲去问姚修言,却听帐外传来异响。推帘一看,但见几个亲兵正拖着一具尸体往后山去。

姚修言迎面走来,神色如常:“风雪大,明日再行。”

祁明月捏紧纸条:“修言哥哥,可是出了事?”

姚修言目光微凝:“为何这般问?”

“这纸条……”她递过去。

姚修言扫了一眼,淡淡道:“无事,跳梁小丑罢了。”他忽然握住她手,“明月,信我吗?”

祁明月点头。

“那便好好休息。”他为她拢紧披风,“明日要赶路。”

深夜,祁明月被兵刃相交声惊醒。她急掀帐帘,但见雪地中黑影攒动,姚修言一柄长剑舞得滴水不漏,亲兵们正与来敌厮杀。

“回去!”姚修言厉喝,肩头已见血色。

祁明月却冲回帐中,取出那柄李将军赠的匕首。才出帐,便被姚修言拉至身后:“胡闹!”

“我能自保!”祁明月执意不退。

激战中,有个匪徒直扑祁明月。她下意识挥匕,竟正中对方咽喉。温热血溅在脸上,她怔在原地。

姚修言解决完最后一个敌人,急忙来看她:“伤着没?”

祁明月摇头,手仍颤抖:“他……我……”

姚修言轻叹,为她拭去血迹:“第一次杀人?”

祁明月点头,胃里翻江倒海。

“习惯就好。”姚修言语气平静,“边关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扶她回帐,亲自煮了安神茶。祁明月捧着茶碗,忽然问:“这些人,也是火焰刺青?”

姚修言颔首:“余孽未清。”

“为何针对我们?”

姚修言沉默片刻:“因为我查到些不该查的东西。”

他取出个铜管:“从疏勒亲王府搜到的。涉及朝中某人。”

祁明月一惊:“京中还有人……”

“永远有。”姚修言冷笑,“利益所在,鬼魅丛生。”

…………

七日后,至敦煌。太守设宴接风,席间歌舞升平,似不知一路凶险。

姚修言谈笑自若,桌下却紧握祁明月的手。酒过三巡,太守忽然道:“将军可知京中近来热闹?”

姚修言挑眉:“愿闻其详。”

“永昌侯案又有续篇。”太守压低声音,“牵扯出几位皇子……”

祁明月手中筷箸一顿。姚修言面不改色:“朝堂之事,非我等能议。”

宴散后,姚修言即刻修书。祁明月在一旁磨墨,见他写下“太子亲启”四字。

“修言哥哥……”

“无事。”姚修言封好信,“些旧事罢了。”

翌日启程前,敦煌太守又来送行,赠上一车礼物:“些土仪,将军笑纳。”

姚修言查验时,发现箱底暗藏金条。当即沉了脸:“太守这是何意?”

太守谄笑:“将军辛苦……”

“拿走。”姚修言冷声,“姚某不受无名之礼。”

车队远去后,太守啐了一口:“不识抬举!”

副将低问:“可要……”

太守摆手:“不必。自有人收拾他。”

…………

玉门关在望时,驼队遭袭。这次来的不是匪徒,而是官兵装束。

“奉旨拿人!”为首者亮出腰牌,“姚修言接旨!”

姚修言不动:“圣旨何在?”

那人语塞:“口……口谕!”

姚修言冷笑:“假传圣旨,该当何罪?”

双方剑拔弩张。祁明月忽道:“这位大人面生得很。不知在何处高就?”

那人瞪她:“妇人插什么嘴!”

祁明月却笑:“大人可知我是谁?”她亮出宫中令牌,“皇后娘娘特赐此牌,许我随时上奏。大人要不要试试?”

那人顿时冷汗涔涔。姚修言趁机下令:“拿下!”

审问才知,是京中某皇子指使,想截获那铜管。

姚修言烧了铜管:“内容我早记下了。”他对祁明月道,“看来京中已得讯。”

祁明月忧心:“会不会……”

“无妨。”姚修言目光锐利,“正好清理门户。”

…………

终于回到玉门关。守关将士欢呼相迎,林秋雁第一个冲来:“修言哥哥!祁姐姐!”

她明显清减了,眼下乌青重重。姚修言拍拍她肩:“辛苦。”

李将军大步迎来:“将军!您可算回来了!”他压低声音,“关内出事了。”

原来姚修言离关期间,粮仓再次被抢,这次还死了人。

“是军户老赵。”林秋雁眼圈发红,“为护粮……被捅死了……”

祁明月心一沉:“可是……为我们做纺车的那位?”

林秋雁点头。

姚修言面色冰寒:“查清是谁了?”

“抓到一个。”李将军道,“咬舌自尽了。”

祁明月忽然道:“带我去看看尸体。”

停尸帐中,那死者臂上果然有火焰刺青。祁明月细看伤口,忽然道:“不是军中所为。”

众人皆怔:“何以见得?”

“伤口角度。”祁明月比划,“军刀多劈砍,这却是直刺——是匕首所为。”她看向姚修言,“像不像西域那晚?”

姚修言眸光一凛:“是他们的人。”

当下重查粮仓,果然发现些西域香料碎末。姚修言即刻下令全关戒严,搜查可疑人等。

祁明月则去探望老赵遗孀。那妇人哭得死去活来:“当家的死得冤啊……”

祁明月握住她手:“赵大嫂放心,定会讨回公道。”

妇人忽然跪下:“祁小姐!当家的临死前说……说粮仓下有……”

话未说完,忽听外面喧哗。亲兵急报:“祁小姐!赵家走水了!”

祁明月冲出去,但见赵家帐篷烈焰冲天。她还要往前,被姚修言拉住:“危险!”

火灭后,赵大嫂已葬身火海。祁明月怔怔望着焦尸:“她方才要说……”

姚修言眼神冰冷:“有人灭口。”

当夜,姚修言调兵彻查粮仓。果然在废墟下发现密道,直通关外。

“好个吃里扒外!”李将军怒极。

姚修言却道:“未必是关内人。”他指指密道痕迹,“新挖的,不过半月。”

祁明月想起西域那些刺客:“他们早盯上粮仓了。”

姚修言颔首:“一为搅乱边关,二为……”他看向祁明月,“拖住我们。”

三日后,京中八百里加急至。皇帝病重,召姚修言速归。

姚修言接旨后,独坐良久。祁明月端茶进来,见他正摩挲那枚飞天玉坠。

“明月,”他忽然道,“此次回京,恐有大变。”

祁明月坐下:“我陪修言哥哥。”

“不。”姚修言摇头,“你留在边关。”

祁明月一怔:“为何?”

“京城现在比边关危险。”姚修言凝视她,“况且,边关需要人坐镇。”

祁明月明白了:“修言哥哥要我……”

“李将军忠勇,但缺谋略;秋雁善战,却欠沉稳。”姚修言取出虎符,“唯有交给你,我放心。”

祁明月接过虎符,只觉重逾千斤:“修言哥哥何时回来?”

“尽快。”姚修言为她理好鬓发,“等我回来,有话对你说。”

翌日,姚修言轻装简从,疾驰归京。祁明月站在城楼上,望至尘烟散尽。

手中虎符冰凉,心中却燃着火。

她转身,对众将道:“即日起,闭门清査。凡可疑者,一律暂押。”

令出如山。边关迎来最严厉的整顿。有人不满,有人质疑,但祁明月毫不动摇。

夜深人静时,她对着明月轻叹:“修言哥哥,我等你。”

而千里之外,姚修言勒马回望。边关已隐入夜色,唯余天边孤月。

他轻抚怀中玉簪,那是准备送给她的及笄礼——迟了多年的礼。

“明月,”他对着风轻声道,“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