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西域行
开春的边关,风沙愈发凛冽。戈壁滩上的积雪化了又冻,结成一层薄冰,踩上去咯吱作响。西域之行的日子渐近,祁明月忙着准备行装,姚修言却愈发忙碌,常常深夜才归。
这日,祁明月正在整理药草,林秋雁忽然来访。她站在院中踌躇片刻,递来个包袱:“给你的。”
打开一看,竟是件火红的狐裘,毛色油亮,做工精细。
“西域风沙大,比边关还冷。”林秋雁别过头,“别……别冻着了。”
祁明月惊讶:“林小姐……”
“别误会!”林秋雁急道,“是修言哥哥让我送的!”说完又觉失言,跺脚道,“反正你穿着就是!”
祁明月轻抚狐裘,心中温暖:“谢谢。”
林秋雁哼了一声,转身要走,又停住:“那个……西域不太平,你……小心些。”
祁明月微笑:“林小姐担心我?”
“谁担心你!”林秋雁耳根通红,“我是怕修言哥哥分心!”说罢匆匆跑了。
祁明月抱着狐裘,唇角不自觉扬起。这些时日,林秋雁的态度明显软化,虽仍嘴硬,却会暗中关照她。
晚间姚修言回来,见到狐裘一怔:“秋雁送的?”
祁明月点头:“说是修言哥哥让送的。”
姚修言挑眉:“我何时……”随即了然,“这丫头。”
他检查行装,皱眉:“带太多了。西域路远,轻装简行为好。”
祁明月犹豫:“这些药草……”
“西域都有。”姚修言取出几样,“带这些就够了。”他拿起那件狐裘,“这个可以带。”
祁明月注意到他指尖有伤:“手怎么了?”
姚修言缩回手:“无妨,练箭时擦伤。”
祁明月却执意查看。但见掌心一道深痕,似是刀伤。“这不是擦伤。”她蹙眉,“修言哥哥又遇袭了?”
姚修言淡淡道:“小蟊贼。”他转移话题,“明日我去敦煌安排防务,你可要同去?”
祁明月知他有意隐瞒,却不点破:“好。”
…………
敦煌与玉门关风貌迥异。驼铃悠扬,胡商云集,市集上充斥着各种语言和香料气息。祁明月跟着姚修言巡视防务,眼睛却不时飘向那些异域风情。
姚修言见状,唇角微扬:“喜欢?”
祁明月点头:“与京城大不相同。”
“西域更大。”姚修言指着远处沙海,“过了这片沙漠,就是三十六国。”
巡视完毕,姚修言带她逛市集。在一个胡商摊前,他停下脚步:“挑个礼物。”
祁明月讶异:“为何?”
“生辰礼。”姚修言语气自然,“后日是你生辰,忘了?”
祁明月怔住。她自己都忘了,他却记得。
最终选了枚月光石手串。姚修言为她戴上,石头在阳光下泛着柔和光泽。“西域人信这个能保平安。”
祁明月轻抚手串:“修言哥哥也信?”
“原本不信。”姚修言目光深邃,“但为你,宁可信其有。”
回程路上,遇到一队胡商被劫。姚修言即刻带人解救,祁明月则在后方救治伤者。有个胡商伤重,她用尽所学才稳住伤势。
胡商醒来后,感激地塞给她个护身符:“姑娘好心肠……这个送你,能避沙暴……”
姚修言处理完匪徒回来,见到护身符一怔:“这是……”
胡商忙道:“这是于阗高僧开过光的,灵验得很!”
姚修言收下护身符,对祁明月道:“于阗高僧的护身符,可遇不可求。”
回玉门关时,已是深夜。祁明月累极,靠着车壁打盹。朦胧间感觉有人为她披上外衣,睁眼见姚修言正静静看她。
“修言哥哥……”
“睡吧。”他声音低沉,“到了叫你。”
祁明月却睡不着了:“今日那些匪徒……”
“不是普通匪徒。”姚修言目光微冷,“是冲着我来的。”
祁明月心中一紧:“因为西域之行?”
姚修言颔首:“有人不想我去西域。”
“那……”
“更要去。”姚修言语气坚定,“越是阻挠,越说明此行重要。”
…………
生辰那日,祁明月早起发现院中多了盆西域兰。花似蝴蝶,色如紫霞,幽香袭人。
知书笑道:“世子天未亮就送来了,说是西域特有的。”
祁明月轻抚花瓣,心中甜暖。用过早膳,她照常去学堂,却见孩子们捧着野花等她:“祁小姐生辰快乐!”
连林秋雁都来了,别扭地递上个荷包:“绣得不好……凑合用。”
荷包上绣着明月与飞天的图案,针脚虽粗,却显用心。
祁明月感动:“谢谢……”
“别哭!”林秋雁急道,“修言哥哥最怕女人哭!”
晚间姚修言设宴,竟是西域风味的烤全羊和葡萄酒。将领们纷纷来贺,连李将军都带了贺礼——一把镶宝石的匕首。
“边关女子该有防身之物。”李将军粗声道,“祁小姐别嫌弃。”
祁明月接过匕首:“很喜欢,谢谢将军。”
宴至半酣,姚修言忽然起身:“今日明月生辰,我奏一曲助兴。”
众人都愣住。世子竟要奏乐?
但见姚修言取来胡笳,吹奏起西域曲调。笳声苍凉悠远,竟似带着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祁明月听得入神。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姚修言——不再是矜贵世子,而是融入了边关风骨的将军。
曲毕,满堂寂静。良久,林秋雁喃喃:“修言哥哥从未为人奏过曲……”
姚修言放下胡笳,走到祁明月面前:“西域有首民歌,叫《明月出天山》。今日奏给你听。”
祁明月眼中盈泪:“很好听。”
宴散后,二人并肩赏月。边关的月格外明亮,照得戈壁滩如铺银霜。
“修言哥哥何时学的胡笳?”
“少时在边关,跟老兵学的。”姚修言望月,“他说胡笳声能传千里,让远方的人听见思念。”
祁明月心尖微颤:“修言哥哥思念过谁?”
姚修言侧头看她:“从前没有。”他声音低沉,“以后或许会有。”
祁明月低头,月光石手串在腕间泛光。
…………
出发前夜,祁明月整理行装至深夜。姚修言来时,她正对着一箱书发愁。
“带这些?”姚修言挑眉。
祁明月无奈:“都是西域典籍……”
姚修言取出几本:“这些敦煌都有。”他拿起那本《西域风物志》,“这本可以带。”
祁明月注意到他眼下乌青:“修言哥哥又熬夜了?”
姚修言不在意:“些军务。”他忽然道,“明月,此行或许危险。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祁明月摇头:“我不怕。”
姚修言凝视她良久,轻声道:“我怕。”他抚过她发梢,“怕护不住你。”
祁明月微笑:“那修言哥哥更要好好护着我。”
姚修言忽然将她揽入怀中。这个拥抱来得突然,却温暖坚实。
“明月,”他声音低沉,“有些话,等从西域回来再说。”
祁明月伏在他怀中,听见心跳如擂鼓:“好。”
窗外风声呜咽,却盖不住某些悸动。
翌日出发时,天未亮。队伍精简,除姚修言和祁明月外,只带了二十亲兵和陈瑜——他主动请缨做文书。
林秋雁来送行,塞给祁明月个水囊:“西域水苦,这个装了蜂蜜。”她又对姚修言道,“修言哥哥……早日归来。”
姚修言拍拍她肩:“关内交给你了。”
驼队启程,缓缓西行。祁明月回头望去,但见玉门关在晨光中巍峨依旧,林秋雁的身影渐渐变小。
姚修言催驼靠近:“看前面。”
祁明月转头,但见朝阳跃出地平线,将沙海染成金红。天地浩渺,令人心旷神怡。
“西域很大。”姚修言声音随风传来,“跟紧我。”祁明月握紧缰绳:“嗯。”
驼铃叮当,踏碎晨光。西域之路,才刚刚开始。
而某些情感,也如沙海下的暗河,悄然流淌,等待破土而出。
第二十二章沙海行歌
驼队西行三日,景色渐异。戈壁滩被连绵沙丘取代,热浪扭曲着地平线,天地间只剩黄沙与蓝天。祁明月裹紧面纱,仍觉砂砾扑面。
姚修言催驼靠近:“还适应吗?”
祁明月点头,声音闷在面纱后:“比想象中热。”
“前头有处绿洲,可稍作休整。”姚修言递来水囊,“少饮多次。”
水是温的,带着沙土气。祁明月小口啜饮,忽见远处沙丘上有黑影移动。
“修言哥哥……”
“看到了。”姚修言神色不变,“是商队。”
果然,那队黑影渐近,竟是数十匹骆驼组成的商队。为首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见到姚修言,远远便行礼:“姚将军!”
姚修言颔首:“安老这是往于阗?”
老者笑道:“正是。将军这是……”目光瞟向祁明月。
“带内子去西域走走。”姚修言语气自然。
祁明月耳根一热。内子……他竟这般介绍她。
老者恍然:“原来如此!前头沙暴刚过,路不好走,将军小心。”
两队人马交错而过。祁明月低声问:“修言哥哥认识?”
“安老是西域有名的茶商。”姚修言目送商队,“每年往来数趟,消息灵通。”
午后抵达绿洲。说是绿洲,不过几棵胡杨围着一洼浊水。亲兵们熟练地扎营取水,姚修言则带祁明月查看水源。
“水少了。”他蹙眉,“比上月又浅了三指。”
祁明月蹲下细看:“可是干旱?”
“西域水脉本就变幻莫测。”姚修言取水尝了尝,“还能喝。”
夜间宿营,祁明月被蝎子蛰醒。痛呼声中,姚修言持剑冲进帐来:“怎么了?”
“有……有蝎子……”祁明月指着帐角。
姚修言眼疾手快斩了蝎子,执起她手腕查看。伤处已红肿起来。
“别动。”他俯身吸出毒血,吐在一旁。动作干脆利落,毫不迟疑。
祁明月怔怔看他。月光从帐缝漏入,照见他专注侧颜。
“修言哥哥……”
“无大碍了。”姚修言为她敷上药膏,“西域蝎毒不烈,明日便好。”他忽然皱眉,“怎么有蝎子?明明撒过药粉的。”
检查帐子,发现角落有个破洞。
“看来有人不想我们安睡。”姚修言眼神转冷。
翌日启程,姚修言格外警惕。祁明月手腕仍肿,骑驼不便,姚修言便让她与自己同乘。
“抱紧。”他提醒,“前头要过流沙区。”
驼队缓行在沙海间。祁明月环着姚修言的腰,脸贴在他背甲上,嗅到风沙与皂角混杂的气息。
正午时分,果然起风了。狂风卷着黄沙,打得人睁不开眼。姚修言用大氅裹住祁明月,厉声下令:“加快速度!前方有避风处!”
驼队疾行在沙暴中。祁明月只听风声呼啸,砂砾击打铠甲铮铮作响。姚修言的背脊成为唯一依靠。
终于赶到一处岩洞。亲兵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两人。
“是断后的阿木和阿力!”陈瑜急道。
姚修言当即要返身寻找,被祁明月拉住:“风太大!”
“不能丢下弟兄。”姚修言斩钉截铁,“你们在此等候。”
祁明月执意同去:“多个人多份力。”
二人逆风而行,砂砾如刀割面。姚修言用绳索将彼此相连,在沙暴中艰难搜寻。
终于在一处沙丘后发现昏迷的亲兵。姚修言背起一个,祁明月扶起另一个,踉跄回行。
风愈烈,祁明月体力不支,跪倒在沙中。姚修言返身拉她,忽见流沙陷落!
千钧一发之际,他猛推开祁明月,自己却陷了下去。
“修言哥哥!”祁明月扑过去,抓住他手腕。流沙吸力极大,她也被拖着下沉。
“放手!”姚修言厉喝,“你会一起陷进去!”
祁明月咬牙:“不放!”她急中生智,解下披风铺开,“修言哥哥,慢慢转身!”
姚修言依言而动,借披风增大浮力,终于艰难脱困。二人瘫在沙地上,相对喘息。
“傻丫头……”姚修言抚去她脸上沙尘,“差点陪上性命。”
祁明月却笑:“修言哥哥没事就好。”
救回亲兵,众人在岩洞休整。姚修言检查祁明月手腕,发现伤处又渗出血来。
“怪我。”他语气自责,“不该带你来。”
祁明月摇头:“是我自己要来。”她轻声道,“能陪修言哥哥经历这些,很好。”
姚修言凝视她,眼中情绪翻涌。终是化为一声轻叹,为她重新包扎。
…………
七日后,抵达于阗。这是西域大国,城郭巍峨,市井繁华。异域风貌让祁明月目不暇接——碧眼胡商,驼铃阵阵,空气中弥漫着香料气息。
姚修言下榻处是处官驿。安置妥当,他便去王宫拜会于阗王。
祁明月在驿馆整理行装,忽听窗外喧哗。推窗一看,竟是群西域女子围着陈瑜说笑。
“怎么回事?”她问侍卫。
侍卫忍笑:“陈先生被当成了中原来的宝贝,姑娘们都想认识他。”
祁明月失笑。陈瑜面红耳赤地逃回来,连连摆手:“西域女子太……太热情了!”
晚间姚修言归来,听闻此事也笑:“于阗风俗如此。”他忽然道,“明日宫宴,你可要同去?”
祁明月一怔:“合适吗?”
“于阗王想见见中原才女。”姚修言眼中含笑,“况且,你不想看看西域宫殿?”
宫宴极尽奢华。于阗王是个豪爽中年人,见到祁明月便赞:“好个中原明珠!姚将军好福气!”
姚修言但笑不语。席间,于阗王问起中原文化,祁明月从容应答,引经据典,令众人赞叹。
有个于阗王子却挑衅:“中原女子只会读书?可会骑射?”
姚修言神色微冷,祁明月却起身:“略知一二。”
于阗王大笑:“好!明日围猎,请夫人展示!”
回驿馆路上,姚修言蹙眉:“不必理会他们。”
祁明月却道:“既来了,总不能丢中原脸面。”
翌日围猎,祁明月换上骑装,英姿飒爽。那王子故意纵马惊她坐骑,却被她稳稳控住。
“王子小心。”祁明月淡淡道,“西域马烈,不如中原温驯。”
王子恼羞成怒,纵马冲入猎场。祁明月不慌不忙,张弓搭箭,箭无虚发。
最后统计猎物时,她竟与王子不相上下。于阗王拍案叫好:“好箭法!中原女子了不得!”
王子脸色铁青。姚修言上前一步,对于阗王耳语几句。于阗王神色顿变,瞪了王子一眼。
事后祁明月才知,那王子与劫道匪徒有牵连。姚修言借此敲打,于阗王才收敛心思。
“修言哥哥早知道了?”
姚修言把玩着酒杯:“西域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不得不防。”
他在烛下看地图的样子格外专注。祁明月静静望着,忽然觉得这趟西域之行,远非表面那么简单。
…………
离开于阗那日,有个小沙弥求见,奉上一卷佛经:“师父说,赠有缘人。”
祁明月展开,竟是失传已久的《西域记》残卷。她惊喜万分:“多谢小师父!”
姚修言却蹙眉:“你师父是……”
“师父说,将军不必问。”小沙弥合十行礼,“只望将军记得承诺。”
人走后,祁明月好奇:“什么承诺?”
姚修言凝视经卷:“一个很久以前的承诺。”他忽然道,“明月,若我说此行不只是为你散心,你可会生气?”
祁明月轻笑:“修言哥哥真当我不知?又是查匪徒,又是会诸王,分明是公务。”
姚修言也笑:“那为何还跟来?”
“因为……”祁明月低头抚过经卷,“想多了解修言哥哥一些。”
窗外驼铃又响,该启程了。下一站是更西的疏勒,据说那里有全西域最美的月光。
祁明月想,西域之路还长。而她与姚修言之间,似这手中经卷,才翻开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