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殿试惊魂

屋里的气氛,比初试那会儿还要压抑。

一份份卷子递上来,又被放下。

考官们大多皱着眉头,神情疲惫。

边饷军务这题目,太大了,也太敏感。

多数考生的策论,要么隔靴搔痒,要么就是大话空话连篇,能搔到痒处、说到点子上的,凤毛麟角。

直到一份卷子,放到了裴矩面前。

字迹干净利落,卷面整洁得不像话。

他习惯性地先看策论。

才看了几行,裴矩那原本有些耷拉的眼皮,猛地就抬了起来。

他看得极慢,眉头时而锁紧,时而又舒展开。

最后,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忍不住赞叹,轻轻“唔”了一声,手指在卷面上点了点。

“有意思……”

裴矩的视线死死钉在那卷子开头。

一字一句往下扫,速度越来越慢,脸上的表情也从最初的随意,变得沉甸甸的。

“军需审计司?”他嘴里无声地念叨着这几个字,眉头拧了起来。

再往下,“军功直达”“军商屯田”、“军械研发所”……

这些词儿,听都没听过,透着一股子离经叛道的野气,可细细一琢磨,又好像,真他娘的有几分道理?

他捏着卷子的指节,不自觉地开始泛白,隐隐发抖。

“好!好个陈望亭!”

裴矩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一下!

声音里是那种憋不住的兴奋,胡子都在抖!

“这见识!这胆子!娘的,这才是真正能给朝廷办事的料!快!这份卷子,立刻送到内阁去!不,老夫亲自走一趟!”

那份透着“邪门歪道”却又刀刀见血的策论,很快就在几位内阁大佬手里转了一圈。

屋里的气氛都变了。

有人倒抽冷气,觉得这小子胆子比天大,胡来!

可骂归骂,再看那些直指要害的法子,又都闭了嘴,心里头暗自嘀咕。

最终,这份卷子,连同裴矩几个主考官画了押的举荐信,被小心翼翼地送进了那道寻常人不敢窥探的宫门。

宫里头的夜,深得像墨。

御书房,烛火跳动。

林萧揉了揉眉心,放下最后一本奏折,脸上是挥不去的疲惫。

流朱悄无声息地将那份卷宗呈上。

“陛下,裴侍郎他们挑出来的,说是……字字惊雷。”

林萧没什么表情地挑了下眉,随手拿起。

她看得极慢,指尖划过那些字句。

起初还带着审视,看到中段,她握着纸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等读到那些关于审计、军功、屯田、军工的细节,那双总是像覆着一层薄冰的眸子里,终于,第一次,燃起了某种灼人的亮光!

对!就是这样!

这些念头,大胆得吓人,新奇得离谱,可偏偏,跟她心里琢磨了许久,却始终找不到头绪的那些想法,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这绝不是死啃书本的腐儒能写出来的!

这背后,是对时局病灶挖骨剔髓般的洞察,是一种完全不讲规矩、只求实效的脑回路!

她猛地翻到卷首,那个名字跳进眼帘——

陈望亭。

果然是他!

那个在湖边轻薄了自己,又在稷下学宫喷的老夫子哑口无言,还在茶馆里跟她“纵论天下”的浑蛋!

他脑子里,到底还塞了多少这种能把天捅个窟窿的东西?

“流朱。”

“奴婢在。”

“传旨,”林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极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必察觉的颤音,那是压抑到极致的兴奋和期待,“三日后殿试,朕,亲自来。”

她停顿了一下,手指在那份策论上轻轻敲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闪过。

“另外,备一套……便服。朕倒想看看,这位陈望亭,站到这金銮殿上,是不是还像他这文章里写的这般……有种。”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殿试。

太和殿。

那泼天的富贵,那能把人压得喘不过气的威严。

几百个刚通过复试,换上一身崭新青衿的贡士,跟木桩子似的戳在殿内,脑袋垂得恨不得埋进胸口,连大气都不敢喘。

钟鼓齐鸣,内侍那尖细又拖得老长的唱喏声,在大殿里回荡:

“皇上驾到——”

陈望亭随着人流跪下磕头,眼角余光控制不住地往御座上溜。

龙椅上,端坐着一个……年轻人?

一身晃眼的龙袍。

模样确实俊得不像话,可那眉眼间的清冷孤高,那股子看谁都像看蝼蚁的劲儿,还有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把你心肝脾肺都瞅个透亮的……

陈望亭心里“咯噔”一下,眼珠子差点没从眼眶里直接蹦出来!

卧槽!

这张脸……这张脸他娘的不就是——

“林兄”?

不对!是“林啸”!

那个在静心茶苑跟他掰扯国计民生,问他边关怎么整、官场怎么治、老百姓怎么活的“林啸”!

他居然……他居然就是当今大乾天子?

那个传说中手段狠辣、乾纲独断,而且……女扮男装的大乾女帝?

陈望亭感觉脑子“嗡”的一声炸了,像是有谁在他脑壳里直接放了个二踢脚。

之前所有的碎片、所有的猜测、所有的不对劲,在这一刻,“哗啦”一下全拼上了!

拼成了一个让他从头发梢凉到脚后跟地、惊悚无比的真相!

他!陈望亭!

不止一次“调戏”过当朝女帝?

还在她面前拿着现代知识吹牛逼,指点江山?

甚至……甚至还在湖边把人家给……(此处省略不可描述的一万字)!

一股寒气,嗖的一下从尾巴骨直冲天灵盖!

他整个人都僵了,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这他妈……这次是真玩脱了!

玩得也太大了!

这剧本不对啊!

陈望亭感觉自己整颗心,像是被人一把攥住,然后狠狠掼进了冰窟窿里。

透心凉!

林啸!

那个湖边偶遇,被他“人工呼吸”救了的小太监!

那个静心茶苑里,跟他讨论边患吏治,言语间藏着上位者威严的“林公子”!

居然,就是御座上那个穿着龙袍,俯瞰众生的大乾天子?

女帝?

他之前那些零零碎碎的猜测,那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的疙瘩,瞬间被一道天雷劈开!

真相赤条条地砸在他脸上,砸得他头晕眼花,手脚冰凉得不像自己的。

完了!

彻底芭比q了!

听起来格外清晰,格外刺耳,也格外……现实。

大殿里,安静的可怕。

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全让陈望亭这番“重利轻义”“先富后强”的歪理邪说给砸蒙了。

这小子嘴里蹦出来的东西,跟他们从小啃到大的圣贤书,压根就不是一个路数!简直是把孔孟的牌位拎出来当柴火烧!

龙椅上,林萧敲击扶手的手指顿住了。

陈望亭这番话,糙,直白,功利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