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文会刁难

陈望亭接过细线,把一块小石头绑在了一头,弄了个简单的悬锤。然后,他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走到了画卷跟前。

他先把悬锤的尖儿对准了画里主峰的山顶,让细线直直地垂下来,记住小石头尖儿碰到画卷哪个位置。接着,他让悬锤顶端高度不变,把细线移到旁边那俩矮点儿的山顶,也记下了小石头碰到画卷的位置。

然后,他拿手指比画了一下。从主峰顶垂线下来的那个点,到画纸最底下的距离,感觉差不多就是,旁边那俩山顶垂线下来的那两个点,各自到画纸最底下的距离加起来。

整个过程,也就小半个时辰,动作简单得像小孩儿玩游戏。

“怎么样?”魏武侯世子皱了皱眉,觉得不对劲。

陈望亭笑了笑,放下悬锤,拿起旁边准备好的笔墨,稍微想了想,下笔挺快,在画卷空着的地方写了两行字:

“孤峰傲立云端上,

尺规量尽左右昂。”

字写得说不上最好,但看着挺随意自然的。

写完,他放下笔,对着大家拱了拱手:“让各位见笑了。我这人不怎么懂画,也不太会算,只能用点笨法子。按我刚才看的,这主峰高度,确实感觉约等于旁边那俩山的高度加起来。至于写什么,就这两句凑合一下吧,什么意境不意境的,我真不懂。”

屋里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盯着那两行字,再想想陈望亭刚才那番怪模怪样的操作,脑子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

这是什么意思?用绳子石头量画里的山高?这跟写诗题跋有啥关系?而且,那两句诗,直白得跟大白话似的,跟这幅看着挺雅致的画,怎么看怎么不搭边儿!

魏武侯世子第一个反应过来,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本世子还以为陈二公子有什么高明见解呢!原来是装神弄鬼!用绳子量画里的山高?简直让人笑掉大牙!这两句打油诗,写得更是粗俗不堪,配上这幅高雅的画,简直是糟蹋东西!”

他旁边的跟班们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曹刻晴脸上的冷笑更深了,那模样,摆明了就瞧不上陈望亭。果然是个看着唬人,其实没啥本事的绣花枕头!

可就在这时候,人群里,一个胡子眉毛都白了的老翰林猛地站了起来,几步冲到画跟前,眼睛瞪得老大,仔细盯着陈望亭刚才比画的几个位置,又看看那两句诗。他嘴唇直哆嗦,突然一拍大腿:

“妙!太妙了!老夫明白了!老夫全都明白了!”

众人被他这反应弄得心里一咯噔。

老翰林几步抢到画前,指着那画,嗓门都带了点颤音:“都瞧瞧!陈公子这法子,看着是糙,可里头的道理深着呢!”

“他拿线这么一坠,是量不出山多高,可画里这几座山头,哪个高哪个矮,相互差多少,这比例不就出来了?”

“‘尺规量尽左右昂’,这‘尺规’压根不是真家伙,是他这巧法子当‘规’,悬着的线当‘尺’,把旁边两座山跟主峰的高矮给量明白了!”

老翰林越说越激动,脸都红了。

“这哪是俗,这是返璞归真,大巧若拙!看着简单,里头藏着勾股算术的影子呐!”

他猛地转过身,对着陈望亭拱了拱手,这次是实打实的敬佩:“陈公子,你这‘悬线度峰’,真是绝了!老夫摆弄算学几十年,就没往这上头想过!佩服,老夫是真服了!”

这话砸进人堆里,刚才还嗡嗡响的屋子,一下子掉根针都能听见。

先前还憋着笑的几个文人,这会儿脸都木了。

再去看那两句“粗诗”,越咂摸越不是滋味。

对啊,法子是土,可它管用啊!它就把那个怪问题给解了!

而且,“尺规量尽左右昂”,这话多硬气,多直接!

这哪里是什么打油诗,这是拿最简单的话,说了最巧的解法!

这玩法,以前谁见过?

魏武侯世子脸上的笑早就僵得像块石头,红一阵白一阵,难看得要命。

他旁边那个姓王的士子,更是面如土色,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他们费老大劲挖的坑,以为稳稳当当,结果人家拿根线、块石头就给填平了,顺带着,还显摆了手他们压根没想到的“算学”本事。

曹刻晴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蹿上来,手心都湿了。

她看着那个陈望亭,还是一副云淡风轻,好像刚就干了件掸灰似的小事。

这个人……他脑子里到底塞了些什么?

写诗厉害就算了,怎么这种偏门道道,他也能这么轻巧地破了?

还是用这种……听都没听说过的法子!

人群角落里,一个灰扑扑的身影,不显山不露水,却把刚才发生的一切,特别是陈望亭那“悬线度峰”的动作,和那两句怪诗,牢牢记在了心里。

这人是流朱撒出去的眼线之一。

……

夜深,皇宫,御书房。

烛火摇曳。

流朱将刚收到的密报双手奉上。

林萧接了过来,摊开。

她看得很快,直到那“悬线度峰”的描述,和最后那两句“尺规量尽左右昂”映入眼帘,捏着纸的手指才不自觉地紧了紧。

“悬线……度峰……”

“尺规……量尽左右昂……”

她低声念着,那双总是带着清寒的眸子里,头一次透出了几分难以置信的色彩。

这已经不是文采好坏的事了。

这种解题的思路,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甚至有点歪门邪道,偏偏又简单有效。

他不止会写那些华丽伤感的句子?

他还有这种……经世致用的脑子?

那个救她、亲了她、写出《锦瑟》、又用怪法子量山高的陈望亭……

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林萧放下密报,看向窗外墨一样的夜色。

心里的那点好奇,像是被丢了块大石头的水面,一圈圈荡开,越来越大,搅得她心神不宁。

这个陈望亭,给她的意外,一次比一次大。

她隐约觉得,这个人,或许比她想的,要有意思得多。

也……更难捏在手里。

不行,得再试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