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倾城之恋关我什么事64
“好什么?哪里好了?她是疯了么!”
绍兴府景宅内,景维康瘫坐在椅子上,地上全是刚摔碎的茶盏瓷瓶,一看就是气得不轻。
景维康又看向桌子上的那封信,一把抄起来就要撕碎,但又想到了什么,就硬生生的停了下来,脖子上的青筋尽显。
景维康:“她是疯了么,还敢写信回来邀功,她知不知道,她给景萱请封的是我们祖上的爵位!”
“好了。”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景老太爷被人搀扶着走了进来,景维康连忙起身相迎。
景维康;“祖父,您怎么来了?”
景老太爷:“我是老了,不是死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难道还要瞒着我?”
“你如今主意大了,做什么事情也不和我商量,可你看看做好了哪件事?”
“老二家的媳妇痴心妄想,你不训诫也就罢了,居然还让人传到公主耳边,你以为圣人也和公主一样没脑子么?”
“康儿,咱们这偌大的家族,看着风光无限,其实也是风雨飘摇,你爹走的早,恰逢圣人腾出手在整治江南,要不是我当机立断上书让你承继爵位,你以为咱们家真的能安稳度日?”
“圣人可是亲自带兵平叛过亲王的,你见她手下留情了么?”
“我早就说过,公主安稳了,咱们家才能安稳,圣人哪怕是看在公主的面子上,也会给宏儿一个前程的,可你们非不听,愣是要他跟着去东征,那军功能是好蹭的?”
景维康也有些悔不当初,“可那不是听说,圣人一直不恩准册封,是想采用什么考核法么,我怕宏儿文不成武不就的,通不过考核。”
景老太爷:“公主去给你要官的时候,我是不是就告诉过你,情分要留着用,攒着用,不要去消耗公主同圣人之间的感情,可你还是撺掇公主去了。”
“康儿,认命吧,别折腾了,爵位给了萱儿,那也是你的闺女,没便宜了别人。”
景维康不忿:“可祖父,那是咱们家的爵位啊,圣人哪怕要册封萱儿,也能从公主这边啊。”
是啊,安国公主和圣人是手足,以后肯定会有加封,恩荫子女爵位也是常事,到时候儿子承继家里的爵位,女儿也能被恩赏个郡君,这才是景维康原本的打算。
可惜,如今看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景老太爷:“不要再打别的主意了,圣人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你敢给公主下套,让公主做马前卒,圣人就能收拾咱们,把咱们扔出去做棋子,这次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康儿,如今最关键的事情,是要安抚好宏儿这孩子,万万不可让他坏了性子,想岔了再惹出事端。”
景维康:“孙儿知道。”
可光他知道也没用,景宏本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身为公主之子,又是长房能袭爵的,素日面对兄弟姐妹时,总是拿腔拿调的欺负人,除了被送进宫的景萱,其余几房的孩子们,没一个不烦他的。
可东征回来后,景宏自觉丢了人,又挨了军法,所以一直在院子里养病,也是躲着旁人,想着过一段时间了,大家就都忘了这件事,也就没人嘲笑他做逃兵了。
这日他正和往常一样,在院子里听曲儿呢,就看到弟弟妹妹们组团来了。
景宏:“你们怎么来了?”
二房弟弟:“当然是给大哥来道喜了,大哥还不知道吧,圣人刚册封了好多宗室子,哦,还有亲王郡王们的继承人也都确定了。”
景宏面带喜色:“真的?”
三房弟弟:“当然,谁还骗你不成。”
然后又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景宏脸上的笑意渐渐变大后,才道:“也是萱妹不在府里,没法向她当面道喜,真是遗憾。”
景宏不以为意:“有她什么事儿啊。”
二房弟弟:“大哥这话说的不合适,萱妹成了郡君,咱们当然要给她贺喜了。”
景宏:“景萱是郡君?圣人封的?”
二房弟弟:“萱妹可不只是郡君了,以后还得继承大伯的爵位呢,大哥,你也替萱妹高兴吧?”
景宏的耳边好像出现了回音,郡君,爵位,替萱妹高兴吧......
他喊来贴身小厮,让对方赶紧去街上打听一圈,快去快回,又让人去前院找景维康来,一时间院内喧哗乍起,好不热闹。
等人都派出去了,景宏才发现刚才围着他叽叽喳喳的弟弟妹妹们也都离开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的捶了下桌子,又给手砸疼了。
景维康被宗正寺撸了官,心情正是烦躁,又被景宏喊了来,问这问那的,父子俩一言不合又吵吵了起来,景宏责怪他这个做父亲的,不顾儿子死活,景维康痛斥当儿子的不安生,顶撞他这个父亲,最终不欢而散。
景维康离开后,景宏越想越气不过,翌日天蒙蒙亮时,他就出了府,对管家说的是在府里心烦,去庄子里住两天。
可等几天后管家去庄子里办事时,才发现景宏根本就没在庄子里,去城门口打听才知道,他当日出了城走的是往北的管道,不是去庄子里的路。
景维康知道后,略一思索就知道这孩子肯定是上京了,在管家询问是否告诉老太爷时,他却说先瞒下来,别让老爷子担心,他会派人去追回来的。
等管家忧心忡忡的离开后,景维康却没有派人去追,心里还升起了一丝隐秘的期待。
景宏一路上也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家里派人来找他,等他看到京城大门时才松了口气,然后就直接去了宁国公主在京的公主府。
宁国公主府里的嬷嬷,一看是自家公子来了,惊喜之外又怕是绍兴府出了什么事,连忙问:“公子怎么来了?”
景宏:“母亲呢?没在府里么?”
嬷嬷:“公主昨天就在宫里没回来,今日圣人祭太庙,公主也跟着去了。”
景宏扭头看向太庙的方向,好似还能听到沉闷的钟鼓声。
太庙外,秋风肃穆,金甲禁军肃立两侧,旌旗猎猎。
朱红宫门缓缓开启,礼官高唱:“圣人至——”
钟鼓齐鸣,编钟清越,笙箫和鸣,梵音如潮水般漫过太庙的每一寸砖石。
长安身着十二章纹玄色冕服,头戴十二旒冠,手持玉圭,缓步踏上汉白玉阶。
文武百官着朝服,垂首随行。
太庙内香烟缭绕,列祖列宗的灵位静静陈列,烛火摇曳中,长安的声音清冽如同一把剑。
长安双手执祭文,朗声诵读,声音在殿中回荡,仿佛穿透了时空与生死。
“............长安承天命,继大统,夙夜忧勤,不敢懈怠。十载励精图治,减轻赋税,整顿吏治,兴修水利,发展商贸,终复失土,拓疆千里,以慰先祖............”
“列祖列宗在上,长安必当尽心竭力,富民强国,海晏河清。”
祭典结束后,长安又去了先帝陵寝,烧了祭文后才算放下了这桩事情。
从太庙回来,富彦国就真的要致仕了,长安对其恩赐甚重,以忠勤体国为由,加封太子太师,赐良田金帛,准其用亲王仪仗还乡,并赐其匾额挂于家祠,永彰功绩。
富彦国离京那日,长安独自站在皇城高楼上,俯瞰京城繁华的街市,良久没有出声。
发财:“怎么了?”
长安:“他还是帮了我最后一个忙。”
发财:“什么忙?”
长安:“我没有恩荫他的子孙入仕。”
按照惯例,像是富彦国这样的宰相,于国于朝廷都一片赤诚,且几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在致仕之时,家里的后辈是可以被恩荫官职,以及入学国子监的。
长安:“我厚赐他金银,给了两个太学的名额,却也让他做了靶子,以后再有官员致仕,子孙得不到恩荫,也就没人敢有异议了。”
还不等再和发财说什么,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浮云:“圣人,宁国公主吐血晕厥了。”
长安:“为何?”
浮云面露难色:“景萱郡君求到了内廷司,已经有太医前去诊治了。”
长安:“到底所为何事?”
浮云:“两日前,景宏公子从绍兴府来了,一直在和公主吵闹,甚至还将景萱郡君叫了回去责骂,郡君让人将他关锁到了屋里,准备这两日就亲自送他回绍兴府,怎知,公主去偷偷放人时,被景宏公子的话给气到了.......”
长安:“景宏说了什么?”
浮云:“无非是怨怼公主给景萱请封的话,但是,景宏公子口不择言,说就是因为公主愚钝,所以才不得驸马的真心爱护,全家人都是哄着骗着她的.......”
这番话,又让长安想到了原身,“你也去看看吧,等宁国无碍后,让景萱来见朕。”
浮云:“是。”
看着浮云匆匆离开的背影,长安也没心情赏景了,将手里的竹简也扔到了一旁。
“啪”的一声,景萱被打的偏过了脸,宁国公主气急败坏的收回了手,怒气不减。
景萱揉了一下脸,“母亲,您打我,是气我说了大逆不道的话,还是恼怒我戳破了您的幻想,让您意识到,与父亲的恩爱,不过是您的一厢情愿罢了?”
宁国:“你住嘴!”
景萱想到了当初杨太妃是如何劝的,就放软了语气,握住对方的手:“母亲,您爱看话本子,父亲也总在书房陪着,您读书,他画画,可您当真看过他的画么?”
“父亲是寄情于山水,善于画风景,可他笔下的那些山水美人,您当真看不到么?你真的以为那全是虚构的?”
宁国:“你父亲是不会骗我的,我们夫妻二十载,恩爱无比.......”
景萱:“那年挺着肚子府里找人的女子,当真是认错了,把父亲认成二叔了么?”
宁国脸色煞白,猛然揪着女儿的袖口,“他们骗了我?”
景萱垂眸:“那时先帝病重,母亲一直在京城,所以没有亲眼看见那场景,可女儿看到了,父亲一开始是拉着她的手将她扶起的。”
“女儿告诉过您,您不信,说是我看错了,还当作玩笑说给父亲听,不久后,女儿就被送到宫里了。”
“母亲,您想想,鲁国姨母家的妹妹也在宫里,可是每隔一段时日,姨母都会将她接回去小住,但我进宫后,父亲从不许您将我接回去。”
宁国在脑子里将这些事情都串了起来,不由道:“你怎么一直都不告诉我.......”
景萱:“女儿说了,母亲会相信么?”
宁国怔愣了一下,不会,如果不是自小宠爱的儿子先戳破,她是不会相信这些事情的。
宁国的手颤抖着,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到了景萱的手背上,“我当初还笑安娘不值,选的郭文林居然去喝花酒,谁知道,天下最大的傻子原来是我.......”
景萱轻轻抱住浑身僵硬的母亲,“母亲,您休夫吧,您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您的,不要再给圣人添麻烦了。”
长安这几日的确又有些小麻烦,正忙着和朝臣们打官司,只因她坚持要女子做史官。
其实朝廷早就有了女官,出身江南布商的徐元娘,在几年前参加了科举,如今也成了汪云英的左膀右臂。
于静婉的工坊也是规模愈大,江南之地女工比比皆是,几个州府县衙里的女官们也很常见,经济异常的繁华。
可在上一任史官告老时,长安就提出了让他的长孙女来继任,却遭到了反对。
朝廷上也是波澜微起,出现了三三两两的反对声,却都被长安打压下去了。
长安在和发财提及此事时,就说起了原因,“史书从来不会站在女子的角度去写,那我就找一个女子来写。”
世人只知道史书记载的吕后心狠手辣,戚夫人就不用说了,多番挑衅,在高祖死了后也不消停。
但很少有人知道,吕后唯一的女儿鲁元公主,曾被刘邦属意和亲,是吕后拼死阻拦才留下了女儿,后面刘邦又要废了她儿子的太子之位,这个糟糠之妻才不得不奋起反抗,否则她和一双儿女,早就一起下黄泉了。
发财总结:“贤妻扶我青云志,我上青云换娇妻。”
还有出塞和亲的昭君,在那个时代孤身前往异域,一人侍奉了祖孙三代,道德伦理的压迫使其盛年而亡,可她所承受的一切,却从来不曾在史书中提及过半句。
文成公主的和亲之路,从她的十六岁一直走到了十九岁,自此一生都未曾回过故土,而松赞干布是有正妃的,史书上的恩爱,究竟是真的,还是对统治者的歌功颂德?
长安:“我希望那些为了家国作出贡献和牺牲的人,无论性别,都不是只有一个名字留在了书里。”
秋叶飘落在福宁殿的宫阶前,史官笔尖的墨迹突然洇开一片模糊,那些被朱砂勾画的竹简深处,似乎传来了环佩坠地的清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