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在你身边
倒也符合这死水般环境的逻辑:生活条件恶劣,精神被日复一日的麻木劳作消磨殆尽,肉体疲乏得只想倒下。
在这种连反抗念头都显得奢侈的地方,所谓的“管理”,自然只剩下最粗陋的维持。
李成那边的“明线”工作按部就班地推进着。谢云峰偶尔在深夜溜回来扒几口饭时,语气里都带着疲惫:“整个厂子,疯了似的连轴转,就为了把之前那些违规的地方抹平、遮住...看着都累”。
他眼底藏着更深的焦灼,几次欲言又止。他不知该如何再次面对木材厂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林沫清。
犹豫,加上厂里因“迎检”而骤然绷紧的氛围,让他找不到空隙再潜进去。
时间,却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无情地流淌。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夏禹要开学了。
这个认知让夏禹揉着太阳穴。淮州一中的开学日期,清晰地横亘在眼前。满打满算,只剩一周出头。这意味着,他在这片灰色泥沼里辗转腾挪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谢夭夭的电话,倒成了这段倒计时里的报时器。两天内,她打来两次,每一次的软糯嗓音背后,都藏着试探和催促。
“哥,你那边市场调研还没结束吗?快开学了呀”?
“哥,江城这边天气可好了,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呀?我给你看妈妈新给我买的书包”!
温软的语调下,是谢夭夭步步紧逼的“关心”。
出租屋里难得的安静。唐秋跟着王燕去见李成安插的“暗线”,柳熙然本着帮忙的心也跟着去了。
夏禹独自一人窝在客厅那张旧沙发里,手机放在面前的矮几上,屏幕亮着,显示着李成那边发来的几条信息。
夏禹知道时间不多,眼下整个严州的都陷入一种莫名的气氛,给这个向来枯燥无味的落霞镇带来了新的近乎亢奋的情绪。
所以..夏禹正在和李成商量,能不能按照之前的方法,再摸进一次木材厂,争取和林沫清接触一下。
窗外的阳光暗淡照进来。
手机的震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屏幕上跳跃的名字,让夏禹本就微蹙的眉头瞬间拧紧。
“夭夭”。
而且,这个时间点...夏禹瞥了一眼窗外,正是午后,叶玉玉通常习惯在这个点小憩片刻。
一种强烈的直觉涌上心头——这次通话,是谢夭夭精心挑选的时机。没有母亲在场,只有他。
夏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指尖划过屏幕,接通电话,声音努力维持着惯常的平稳温和:“喂?夭夭”?
“哥”!谢夭夭的声音立刻传来,清脆依旧,带着熟悉的亲昵,“你干嘛呢?这么久才接电话,该不会在睡懒觉吧”?
她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寻常的兄妹闲聊。
“嗯...刚在整理一些资料,有点累,眯了一会儿”。夏禹顺着她的话头,自然地撒了个小谎。
“哦~”谢夭夭拖长了尾音,听起来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关切又带着点小埋怨,“哥,你还记得快开学了吗?今天妈妈还念叨呢,说你的行李是不是该收拾起来了”?
来了。夏禹心下一沉。她果然把话题精准地引向了“开学”这个他无法回避的痛点。
“记得,当然记得”。夏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随意,甚至带点笑意,“怎么,怕哥赶不上回来,你一个人背着书包回学校害怕”?
“才不是呢”!谢夭夭立刻反驳,娇嗔道,“我是担心你嘛!你看你,说是去苏州做调研,结果一去这么久,连个具体回来的日子都没有。哥,你老实说...”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是不是在苏州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乐不思蜀,把开学都忘啦”?
试探,裹着糖衣炮弹,却精准地砸向夏禹谎言的核心——地点。她还在执着地确认他的位置。
夏禹喉结滚动了一下:“瞎想什么呢?调研工作收尾阶段,事情比较琐碎,需要多花点时间确认清楚。这是对项目负责,也是对清浅姐负责”。
他搬出唐清浅的名头,试图增加公事公办的严肃感。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这几秒的空白,在夏禹听来却无比漫长,仿佛能看到电流那端谢夭夭无声的审视。
“是嘛...”谢夭夭的声音重新响起,语气听起来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却又似乎是微妙的不置可否。“哥,听你声音周围好安静哦....你不在外面”?
她的问题看似随意,如同闲聊。
夏禹的眉头瞬间蹙紧。自家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这句话又在铺垫什么陷阱?
“嗯...在旅店”。夏禹只能含糊其辞,不敢多说。
“哦~”谢夭夭的语调轻快起来,仿佛真的只是关心他的舒适度,“有窗户吗?会不会很闷啊”?她继续着这看似无害的日常关心。
“有”,夏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甚至带上一点轻笑,“什么旅店没有窗户啊...”他试图用常理来化解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那哥”,谢夭夭的声音也染上了笑意,仿佛只是在聊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你的外面...下雨了吗”?
夏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如同被冻结。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出租屋那扇蒙尘的窗户——窗外,依旧是落霞镇那标志性的、令人压抑的灰蒙蒙天空,确实有几分风雨欲来的架势。
就在这时,谢夭夭的声音再次传来,轻柔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足以将他钉在原地的力量:
“发来的糕点照片,是在苏州呢,在苏州市区...”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却逐步抽走夏禹脚下的砖石,“但是这个活动...是去年的哦”。
谢夭夭抛出的选择题,就是一道精心设计的陷阱。夏禹只能强作镇定,试图在绝境中寻找一丝缝隙:
“嗯..”他拖长了尾音,带着明显的迟疑,“可能是...今年活动又开展了吧?至于现在...”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窗外灰败的天空,给出了一个极其狡猾的、模棱两可的答复,“天是阴着的”。
他在赌。赌苏州那边是雨天,这样他还能圆过去。
更重要的是,他没说“下雨”,只说“阴着”,万一谢夭夭真让他拍照,这片灰蒙蒙的天空至少还能勉强应付。
然而,谢夭夭的下一句话,却瞬间切断了他所有侥幸的退路:
“是晴天哦”,她的声音很轻,“哥,苏州这几天都没雨”。
她顿了顿,语气里甚至带了点“怜悯”,“而且...如果真是阴天的话...我刚才顺手查了一下天气预报,导致知道有个地方,这几天倒是会有连绵的阴雨呢”。
谢夭夭太了解夏禹了,知道他必然不会放弃挣扎,以他过往“狡猾”的性格,必然会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
所以她刻意地用了“雨天”,就是让他去赌,赌那个折中的可能性。
夏禹也知道,这姑娘...根本不是猜测,她早已笃定。
所有的试探,不过是给他一个坦白的机会,或者...是看他徒劳挣扎的表演。
他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认命意味的叹息:
“夭夭...”这一声呼唤,是缴械投降的信号,也是无声的承认——他就在严州。
谢夭夭当然捕捉到了这瞬间的语气变化。那不是解释,是默认。
她的声音褪去了所有的试探和伪装,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紧:
“在我哥那里,对吗”?这不是疑问,是确认。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嗯”,夏禹没有否认,声音低沉,“奶奶和谢云峰都很好,不用担心...”
他试图安抚,试图转移她的焦虑。
但电话那头,只有一种沉重得仿佛要压垮电话线的沉默,然后是她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可闻的、带着细微颤抖的声音:
“我在担心你”。
“这不该是你参与的事情,夏禹”。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绷紧的琴弦,“你...应该回来。现在就回来”。
声音更像是一种的恳求,以及被强行按捺下去的汹涌情绪。
谢夭夭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夏禹甚至听到了她努力平稳呼吸的声音,那细微的抽气声,让夏禹心里一片温软。
“夭夭”,他的声音异常温和,却又无比清晰,“从你第一次叫我‘哥’那天起,这件事,我就一定会参与”。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微微一滞。
“不是为了别的”,夏禹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却重若千钧,“只是为了你”。
她紧紧咬住了下唇,口腔里甚至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她用力闭了闭眼,将泪水按下。
“好”。谢夭夭的声音重新响起。
“哥,我会留在这里”。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留在妈妈身边,让她安心”。
夏禹的心猛地一沉,这姑娘的让步,可不仅仅是让步。
“但是”,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如果...如果你在开学之前,没有回来...”她再次停顿,仿佛在积攒最后的勇气,然后一字一句地宣告:“我会和妈妈摊牌”。
“我会告诉她,你在哪里,你在为了我做什么”。
“然后,我会过来”。
“无论严州多么危险,无论未来会怎么样...”她的声音在这一刻微微抬高,带着超越年龄的承诺,“我都会在你身边”。
“在你身边”。
这是一个承诺。一个谢夭夭用她全部的勇气和决心许下的、关于未来和陪伴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