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徒有虚名
他听着屋内的哭声若有若无的传来,想做些什么,却又发现什么都做不了。无力的颓丧感让人愤怒,陆北愤怒自己于将一个母亲已经牺牲的消息告诉一个孩子,在父亲牺牲时对方年少不知世事,现在他已经知晓人事,并且十分聪慧。
从未做过父亲,陆北也不知道如何做好一位父亲,抗联鲜有人成为父亲,年轻人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件事,为数不多的几位成为父亲的年轻人选择将这件事交给在他们眼中,被对方视为‘父亲’的陆北。
他是抗联的孩子,是抗联战士,但他只是一个孩子。
可以说是遭受此生最大挫败,陆北看了一眼屋内蒙头痛哭的木墩,他站在门外划燃火柴,火柴头摩擦的声音响起。蒙头哭泣的声音小了些许,陆北用这样的方式表达,示意自己并没有走。
我们热血勇敢,坚强无畏并且悍不畏死,不惧风霜雪寒。
但显然,我们缺乏一位充满人生阅历年老者的指引,缺乏有人告诉自己该如何做好一名父亲。
我们年轻,不懂该如何做好一名父亲,年轻让我们勇敢无畏,也让我们在处理人生麻烦事时畏手畏脚,不知该如何去安抚。
我们见惯生死,却也充满身边人在经历生死离别时的无措,我们成年人可以故作轻松,一边又一边告诉自己见过太多死人,可不知道如何去对付一个孩子。
一个比他稍大的孩子拿出珍藏的糖果,想要用此安抚一位素未谋面的弟弟;而一个年轻人只能站在门外,用沉默和自责来陪伴。
在前半生陆北对于父亲的记忆同样模糊,于脑海中只存在早出晚归的背影,以及每逢工薪日时递给母亲的钞票,在那一辈人眼中,保证孩子能够衣食无忧,健康成长就是父亲的责任。
这也导致陆北所经历的人生让他手足无措,他不懂如何成为一名父亲。
直到夜幕完全黯淡下来,金大姐和几位妇女团的同志来给伤员送饭,照料饮食起居,见到木墩把头闷在被子里痛哭流涕,而门外的陆北像根桩子傻呆。
任凭几人如何安抚,想让木墩和自己说几句话,可对方的回答就只有一句话。
他累了,想休息。
金大姐将陆北扯到一旁的树林子里,询问来龙去脉,平日里总是有着发泄不完精力的木墩为什么会这样。
“他母亲牺牲了,顾大姐牺牲了~~~”
从金大姐的错愕表情中不难看出,对方也并不知晓这件事。
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一位失去母亲的孩子,此刻天涯同路人。
抹着泪,金大姐走进病房将倔强的木墩抱入怀中,这是陆北一辈子都不会做的事情,也羞于去做的事情,哭声从一个人变为两个人。
陆北抬头看向幽邃黑暗的天空,一阵夜风吹拂,在那夜风中不仅有口琴声,还有一道朴实的女声。
我的嫂子比我更早牺牲在战场,我也即将奔赴战场。
父亲牺牲在战场,母亲也牺牲在战场,这些让人害怕,更让人不寒而栗的是他们那消瘦的孩子也在这战场之中。
······
回到休息的木屋。
他见到冯志刚拿着装地图的牛皮筒走来,两人撞面,没等对方开口,陆北就开口骂。
“这恶心事你们怎么不做,是故意的吧,我哪儿得罪你们了?”
冯志刚左右看了眼,用手电筒照了照四周确定只有自己一个人,显然陆北在说他。
“咋的了,吃枪药了?” 无比愤怒的陆北说:“是故意让我出丑,我连老婆tmd都没有,怎么知道带孩子。你当爹了,咋不去说,非得让我去,就我好欺负是吧?
你们都当过爹,就我没有,非得让我去说!”
“小点声,好好说。”
“我不!我就不,老子就要骂!”
从未见过陆北生气,冯志刚第一次见陆北生气,他知道说的是什么事。
世间红尘剪不断,四大皆空皆非空。
冯志刚不说话,也不打岔,而陆北等着他说话,手电筒的昏暗灯光照射下,陆北瞅了几眼之后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面对一位官僚出身的家伙,对方有很多种手段来应对,最善于解决这种一气之下的冲动。
吵闹声引起屋内众人的注意力,陈雷将众人赶进去,前来询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刚才还是好好的,只是出去一下就变成这样。
知道自己理缺加无事生非,陆北低声道歉:“对不起。”
“明天早上八点来总指挥部开会。”
“是!”
冯志刚声音略带嘶哑:“我们想当爹,做梦都想,我们有孩子不假,可我们也没当几天啊!”
说罢,对方就离开了。
陆北蹲在火盆旁烤火,橘红色的火光照耀在他脸庞上,也难以让冷峻的脸庞柔和下来。本以为‘胜券在握’的事情却弄得狼狈逃窜,陆北以为很容易,那些人也觉得很容易,找个亲近的人说几句,对方就能抱着自己哭。
人难懂就一件事——真假。
假的父亲当不了真,对方也没有一头扎进自己怀中寻求安慰,年少的孩子已经懂事,不愿吐露过多的心声去耽误别人做事。
陈雷蹲在身旁扒拉丢在火盆里的土豆:“来一半不?”
“谢了。”陆北没有拒绝。
品尝香糯的烤土豆,陆北发现大家其实都是一样的。驴马同群,陆北和那些当过父亲的人差不多,他们当过父亲,但也没当上几天。
只不过是为了想要更好安抚一个孩子,弄巧成拙般造成现在的样子。
战争中有金戈铁马,有儿女情长,有生离死别。
徒然,一切金戈铁马、儿女情长、生离死别均不万事如人意,带着老天造化弄人的苦楚。
时代是英雄的时代,生活是人民的生活。
木屋之外的天空上繁星如尘,可屋内的陆北恐惧无限,战争在无时无刻吞噬一切,可你又不能全然放弃。
我们用尽一切去遐想该如何做好一位父亲、母亲,人生‘啪’的下给你一巴掌,将你从梦境中打醒,当人在徒然中无奈去面临。
父亲、母亲、孩子的身份显眼却也不切实际,我们从未做过真正的父亲,也未做过母亲,孩子也从未能够在父母亲怀中嬉笑撒娇。
我们身上最明显的身份是战士。
是只言片语中,参谋长冯志刚带着意犹未尽的奢望,徒有虚名的哀伤。